也許這麼多天過去,藥效早已揮發幹淨。
抱着僥幸心理,裴靜文牙一咬心一橫,握住瓷瓶仰起頭一飲而盡。
冷酒才順着食道滑入胃裡,眩暈感瞬間鋪天蓋地湧來,裴靜文情不自禁感慨:“不愧是我共……”
話沒說完,整個身子栽進蘇勉懷裡。
裴嬌嬌毛絨絨腦袋輕輕拱着女郎,不停地舔舐女郎臉龐,哼哼唧唧地嗚咽好幾聲。
青年給親衛使了個眼色,親衛連忙彎腰揪住大肥貓後頸皮,将它拎起來抱在懷中。
蘇勉眼眸低垂,瞥了眼沉睡的女郎,神色複雜地撩起散亂的發别在她耳後。
時至今日午前,他嘴上說着隻要她的人,實際上他真正想要的是她的心。
這一刀讓他看透她的虛僞和無情,她像一個女妖,編織蠱惑人心的謊言,她的心他要不起,也不想再要了。
此後經年,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他活着一天,她伺候他一天。
哪天他死了,他一條白绫勒死她,就當她償還今日他挨上一刀的孽債。
環着勻稱身軀的雙臂一點點收緊,下颌抵着女郎頭頂緩緩閉上眼,強撐許久的精神到達臨界點,蘇勉身體一軟陷入昏迷。
宋國公府暫時接管新潭碼頭,平日繁忙的碼頭此時空蕩蕩的,除了幾個肩負漕運重任的官差,也就還剩三四個一身腱子肉的苦力。
畫舫甫一靠岸,苦力搬了寬闊木梯搭在船身上,宋國公府的護院擡着步辇登上畫舫,健碩仆婦緊随其後。
目送步辇向景行坊去,秦揚收了視線,背着手走在憂心忡忡的蕭淵身側,腦海中不停回蕩-女郎立在船頭講的那句癫狂之言。
把持科舉的世家,終究也是肉體凡胎,和庶民一樣,隻有一條命罷了。
紫微城,乾元殿,後殿。
天啟帝揮袖掃落禦桌上朝奏文書,并排跪在殿中的高滔和高瑕月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華陰公主和甯王姗姗來遲,看清天子震怒模樣,連忙拜倒行禮。
“一個郡王,一個縣主,為了個玩意兒欲殺我重臣,”天啟帝沉聲詈罵,“我高家怎麼出了你們這兩個蠢貨!”
高瑕月心頭甚是委屈。
饒是她再不懂朝政,也明白蘇勉不是她能殺的人,她不過就是想困一困他,給裴先生争取點時間,都怪宋國公那老匹夫添油加醋。
這話她到底不敢真說出口,高滔也不敢直面盛怒的天子,兩人耷拉着腦袋乖乖聽訓。
天啟帝看向長女,訓斥道:“借人馬之前過過腦子。太宗遺澤福庇朝廷民心尚存,震懾各方虎視眈眈節鎮。河朔亂藩還沒削平,就急着逼反防朔藩鎮,爾等想學玄宗入蜀,還是代宗、德宗南巡鳳翔?”
華陰公主俯身再拜,惶恐道:“臣知罪。”
甯王也俯首道:“子不教,父之過,臣管教不嚴,請陛下治臣之罪。”
“治罪?”天啟帝冷哼,“我看要緊的是賠罪,”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帶下去,禦駕回銮敢出來晃悠,賜酒。”
“臣遵旨。”
禁足顯然隻針對兩個熱血少年,華陰公主領着高滔、甯王領着高瑕月退出乾元殿,正好與小步疾行的團圓擦肩而過。
團圓跪倒在地,朗聲道:“林小郎君求見陛下。”
天啟帝默了半晌,淡淡道:“不見,”揉了揉眉心,“去掖庭照裴氏模樣挑幾個美人賞他。”
孽緣,冤孽。
裴靜文慢慢睜開眼睛,盯着雪青床幔看了許久,手撐着柔軟床榻一點點坐起來,又直愣愣地發了會兒呆,才算徹底清醒。
她瞧了眼星網時間,正月十八酉時初刻,也就是說她昏迷了兩天兩夜,不愧是祖國的軍用迷藥,放了半個月還有這藥效。
她抱着被衾轉頭打量房間布局和陳設。
她大概位于一個二進深廂房的寝室,陳設貴而不俗,雅而不素,華而不豔,可見深厚底蘊。
這是洛陽宋國公府。
裴靜文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掀開被褥準備下榻仔細觀察環境,右腿先放在腳踏上,左腿緊随其後,耳畔霎時傳來清脆響動。
裴靜文定睛一看,左腳踝上套了一個亮銀色鐵環,鐵環上挂着一條食指粗長的亮銀色鐵鍊。
是隕鐵。
她趕忙爬到床頭,鐵鍊那頭是一坨黑鐵,杵在地上,目測至少千斤,屬于三個她都一定搬不動的重物。
裴靜文無奈扶額,蘇勉真是看得起她。
為了測試鐵鍊長度,裴靜文還是趿拉着軟鞋下了床,徑直走出寝室來到前面隔間。
黃昏斜陽穿透窗棱,照着紫檀木镂空雕花屏風,絲頭紅毯上綻開一朵朵富貴牡丹。
裴靜文走到窗前輕輕一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背對她立在窗下的兩個魁梧仆婦,接着便是栽滿梅樹的庭院。
緊閉的院門恰在這時被人從外面打開,裴靜文投去視線,臉上血色淡淡的紅衣青年坐在輪椅上,身後跟着兩個帶刀親衛。
院門兩側,立着四個帶刀親衛。
裴靜文偏了偏視線,與青年目光交錯,呼吸一窒,猛地甩上雕花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