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聲色挪開視線,藏在寬大袖中的手猛地緊握成拳,濕漉漉眸中浮現一絲戾氣,林建軍瞥了眼頻頻望向這處的那人,殺心四起。
解開青年親手編織的玉佛頸鍊,裴靜文彎腰戴在他頸上,鄭重道:“林三,我把媽媽給我的愛分你一半,地藏王菩薩會度盡你所有苦厄。”
林建軍垂眸望着女郎無比珍視的頸鍊,刹那間冰雪消融,莞爾道:“以後我要是不吃兩碗飯,都對不起阿靜的難得大方。”
“我什麼時候小氣過?”裴靜文不可思議地敲他額頭,“這可是媽媽送我的二十歲生日禮物,你懂不懂有多重要?”
這一幕落在蘇勉眼裡尤為刺眼,比起剛才兩人相擁還要紮眼許多。
哪怕是歡愉到神智不清時,隻要他觸碰到那個玉佛頸鍊,女郎便會立即清醒,冷冷地望着他,就好像前一刻的歡喜都是假裝。
更别提把頸鍊相贈這種事,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但是現在,她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将那據說來自她母親的玉佛頸鍊,将那她珍而重之的玉佛頸鍊,親手戴在那人脖頸上!
蘇勉怒意瞬間登頂,不顧高顯忠阻攔,大步靠過去,林建軍恐他要為難女郎,趕忙将人護在懷中。
蘇勉氣極反笑,手指着相擁的兩人,忍不住地顫抖,話卻是對高顯忠說的:“這就是郡公所言臨别一面?”
高顯忠望着苦命鴛鴦,心生憐憫,卻也愛莫能助,無奈地歎息,提醒道:“讓塵向陛下求來一面,二郎莫要令陛下失望。”
林建軍身體僵住,良久,輕應道:“讓我最後和她告個别,一句話兩句話,耽誤不了太久。”
高顯忠點點頭,出面拉開盛怒的蘇勉。
“也許我就要死去,阿靜不要悲傷,因為我會回來尋你。”林建軍俯首,湊到她耳畔低聲細語,“阿靜,請你原諒我此刻懦弱,原諒我等會兒的言不由衷。”
裴靜文慢慢擡頭,凝視他許久,好像明白了什麼,環住他脖頸将青年腦袋壓了下來,烙下輕輕一吻。
她離開他懷抱,一步一步走向蘇勉。
林建軍看着她,看着她去到蘇勉身前,看着她被蘇勉擁入懷中,看着蘇勉挑釁的目光。
“有你護着她也好,”他神情恍惚,嘴角緩緩上揚,“她是極好的人,别辜負她。”
蘇勉驕矜颔首,眉目含笑,擁着女郎上了馬車,臉色頃刻沉下來。
浩蕩隊伍漸行漸遠,林建軍握住玉佛,阖眼藏住所有情緒,呢喃輕歎:“别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将人抵在角落,蘇勉恨恨道:“我碰一下你都像要殺人,他卻可以貼身佩戴。”
“你還彎腰抱他,關心他吃不吃飯,甚至主動親吻他……”青年捏着女郎後頸,用力按向他,幾乎與她臉貼着臉,“我在你心裡算什麼,你說,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你能不能不要隔幾天,就問一遍這種明知故問的蠢問題。”仿佛耳朵聽起繭子,裴靜文極是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她不耐煩道:“玉佛原石來自我共和國玉礦,由我共和國匠人精心雕琢而成,完完全全屬于我,我想送誰就送誰,你管得着嗎?”
“我管不着?”蘇勉目眦欲裂,抓起打鼾的大肥貓和昏昏欲睡的小彩狸丢給車夫,一把扯裂輕薄春衫,“我是你男人,你将貼身之物送情郎,你說我管不着?”
“别搞錯了,我和他拜過天地尊長,你才是那見不得光的情郎。按照魏朝規矩,你還得叫他一聲哥哥。”裴靜文迎着駭人目光,忽地笑出聲,“正好我也有點想,你敢來我就敢叫,就怕有些人不敢聽。”
蘇勉勃然大怒,罵道:“蕩-婦!”
裴靜文口吻嘲弄道:“我好歹是被逼的,不像你,早在私下裡就和朋友之妻糾纏,論起淫-靡荒亂我甘拜下風。”
蘇勉呼吸一緊,瞬間收了怒意,松開她,眼神閃躲,急忙解釋道:“那次赢兒做東邀我飲酒,我醉後被侍女扶去歇息,哪知寝室燃了依蘭香,那侍女半推半就……醒後發現侍女竟是寶安縣主,奈何木已成舟,再無挽回餘地。”
裴靜文鄙夷地看着他,說道:“我以為你敢作敢當,沒想到你居然把責任推給縣主。”
“那次真是赢兒和縣主聯手下套。”蘇勉無奈扶額,“你不能把他們視為尋常夫妻,他們更像拜過天地的狐朋狗友,常為對方尋覓枕邊人。”
賀赢和李寶珠的荒唐,裴靜文心裡有數,何況那日親耳聽見,他的話未必有假。
她仍是複雜地打量他,嫌棄道:“難道普通侍女就能随便……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一點都不懂得潔身自好,好髒,”她緊緊抱住自己,面露驚恐,“你别給我過了什麼病!”
蘇勉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失了所有力氣。
夜裡,他躺在驿站客房小榻上,聽着不遠處床榻上傳來的輕淺呼吸,女郎的鄙夷與不屑像幽靈一樣糾纏他,攪擾他不得安眠。
翌日,特意繞路入了城,蘇勉命人尋來郎中,當着裴靜文的面為他檢查身體,得到一句“郎君身體安康”後,趕忙看向面色淡淡的女郎。
裴靜文輕描淡寫“哦”了聲,兩手一攤,淡淡道:“身體安康不代表你不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