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往往意味着隔絕或選擇。
但那時的家門甚至沒有關,就大敞着,他遠遠就能知道有人在家,不需要他在崩潰邊緣再去開一道不知結果的門。
元杞等他的那一刻,就赢了。
至于原因,也不在乎了。
他在門邊木然着入眼了屋内的人影,元杞什麼也沒有在做,就待在客廳,仿如一尊雕塑,任蕭蕭風聲呼嘯而過,越來越濃郁的夜色昏光鍍在一側。
門邊細微到近乎于無的聲響被捕捉到,他的存在被注意,元杞在他出現時一眼瞧見他,也瞧見他泛紅的眼眶,以及頸間的裂紋。
那裂紋是衰變的象征,滲出淋淋的殷紅血色,紋路纖細,仿如生長在脆弱頸間的小枝藤蔓,不蔥郁茂盛,但絢麗奪目。
元杞将他拉進門,微動了動嘴唇,到底也沒有說什麼問什麼,欲言又止。
隻是按他坐好給他處理裂口,從兜中摸出一支針劑遞給他,将檢測手環戴在腕間,一切都跟往常他惡化的時候沒有任何差别。
如果有,那就是這一次他沒有再排斥元杞的照顧,他麻木機械地自己注射穩定劑,接受了别人的安排,一聲不言。
即使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數據會經過元杞的手,被送到決意層的桌上。
容忍自己愛上元杞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元杞為他處理好傷口,也将生命數據都檢查審視了一遍,鹿商白的狀況實在談不上好,身體衰變,情緒狀态也很低迷。
其實他能夠大緻地猜到發生了什麼,帕西死亡仍然在發酵,恐慌在彌漫。
任務失敗不能怪鹿商白,但很可惜,面對生存,星際工作從來都沒有容錯,這個責必須有人來擔,而鹿商白甚至是帕西任務的策劃者之一。
地面和轉務都要為後果負責,解決眼前的危急是第一要務,但這兩方面并不合拍,在現實面前雙方的罅隙日漸凸顯。
鹿商白一定是去找決意層了。決意層的那幫人并不好說話,他們會為難他嗎?
心煩意亂之間他也就從研究所回來了,在家裡等。
但卻先一步等到了決意層的聯絡,表示這段時間務必要控制好鹿商白,即使采用藥物手段或暴力措施。
顯而易見,雙方沒有談攏,矛盾激化。
“你在家,是上層的安排嗎?”他收拾好醫療設備,但鹿商白忽然拽住他的衣袖,擡眸看人。
他眼尾發紅,潮霧洇濕,那眼神執拗到心碎。
“不是。”他回,“我很早就回來了。”
鹿商白松手,恹恹地撇頭,半躺着休息,臉色是病态的白。
風聲嗚呼,氣氛黯冷。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什麼話題可談,如今也是心思各異,鹿商白是轉務的領袖,注定要為轉務而謀,而他是地面工作者,還剛接到了控制交易官的任務。
利益上的事說出來誰都不體面,誰都不願提。
岑寂隔在中間,形成一道無法穿透的門。
他問:“吃晚飯了嗎?”
鹿商白不喜歡能量膠囊,在家的時間基本都是居家機器人做飯,他要吃真材實料的。
鹿商白睜眼,凝視了他良久,莫名地偏執:“你給我做。”
……
那天的鹿商白很奇怪,行為舉止處處都透露着異樣和詭谲,但他提這要求,他順着他的意也沒有拒絕。
盡管他并不會做飯。
但按照食譜的指令一步一步來,将食材和作料的用量想象成試劑的配比,也算得心應手,大概還是有幾分天賦的。
鹿商白一直待在廚房一邊,目光空茫而專注,一動不動地看他操作,讓他去休息也不肯。
他就像一具精緻的人偶,溫順、僵硬,喪失了生氣。
那頓飯中規中矩,他自認沒有機器人做得好吃,隻勉強能入口,但鹿商白很給他面子。
後來天色越來越晚,鹿商白半仰在沙發上,又開始發呆、放空,猜不透他的神魂已飄落在了何方。
晚間的風染上霜寒,他到鹿商白跟前去,放輕聲音勸慰說:“去休息吧。”
鹿商白沒有反應,視線直愣愣地落向遠處,仿佛什麼也聽不進。他無可奈何,轉身去給鹿商白拿一條毯子。
腰身卻倏然被人從身後環抱住,隔着衣衫貼上另一個人的熱,他走不開,他也不動作了。
鹿商白命令:“抱我。”
他猶豫了,但還是依他的話陪在他身邊,去抱他,而鹿商白靠在他懷裡,看他的眼神足夠直白,足夠赤.裸。
但一個才經曆過衰變期的人,不合适。
他推開鹿商白,鹿商白卻拽住他領口,拉過來仰頭獻上輕柔纏綿的吻,貼近了,有意無意地壓上某處,笑中帶淚,笑他不自量力。
鹿商白閉了閉眼:“輕點吧。”
而他沒有拒絕鹿商白的能力。
……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那天的鹿商白依舊奇怪,熱情、溫存,他放軟腰身,露出憂郁到近乎純真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奉獻式的給予。
其實那是一場柔和克制的情.事,他們婚後的第三年,也是最後一年,比之前深入接觸的頻次降了很多。
他依舊哭,但又不完全像是生理性的淚水。
“我們……會、離婚嗎?”他環住他,壓抑着問。
“為什麼?”
“唔嗯……”隔了半晌,他才緩慢嗚咽地出聲,聲線被欲氣刺激得顫抖,“我、沒有…價值了……是不是?”
事态的惡化讓一切都變質。
他也沒有辦法給鹿商白一個答案,他們誰也拿不準未來,也或許本來就沒有未來。
他隻能一遍一遍吻他,除了當下的放縱,他們什麼也不擁有。
局勢惡化,一發不可收拾,甚至第二天的太陽一升起,就要為利益而争。
真是荒誕至極,縱使意亂情迷,但那一刻的悲惘撥動了神經,與湧動的隐秘愛意相糾纏,翻雲覆雨。
……
疊影迷亂,更深露重,鹿商白微喘着貼近,仿佛這樣就能夠汲取到更多的溫暖和愛意,他嗓音已經緊澀,乏力地問:“你會……殺我嗎?”
他隻問得出這樣消極決絕的問題,後來還想要問什麼,每每被熱和力所碾磨,喉嚨間隻能溢出情靡的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問的話不知道惹到了元杞哪根筋,他故意刺激他,往最柔嫩敏感之處輾轉、加碼,不由得他多思多慮,而隻能花心思應付此刻。
“看着我,别走神。”
酥麻快意和痛楚同時沿着脊柱湧向四肢百骸,他渾身無力,被操縱和盤剝,最放縱颠倒和無望的一刻覺得,死吧,死在床上也好。
……
他已記不清元杞怎麼答複的了,但不管是何種答案,聽一聽也就罷了,中聽也好,難聽也罷,他明白自己,是什麼也不會信的。
元杞的話,他一句也不會信,他們沒有信任可言。
隻知道那時候,在最心死的時候,還有一個騙子在等他,還在僞裝,施舍給他虛假的愛。
而他靠着這點虛假來慰藉自己,也付出片刻的柔情和給予,作為對抗。
後來想,如果那一天,元杞不在就好了。這樣的話,投骰失敗,他就不用在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