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才接觸到地面沒多久,人們絕望地發現,又開始冒水了!
憤怒地大喊一聲後,散開的人們又急匆匆地聚到一起,無助地蹲在高處注視屍海。
接下來的幾天裡,大水起起伏伏,跟逗人玩一樣,在絕望的時候突然消失,又在歡喜時猛然出現。
幾次下來,精疲力盡的幸存者們連往低處走的勇氣都沒有了,成天擠在高處,困了就席地而睡,渴了就喝髒水,餓了就扒屍體……沒有光,沒有火,現代文明退回到原始狀态隻用了幾天時間。
沒有人類再敢孤身而處,眼前麻木的同類成了唯一的慰藉。
難言的平衡開始建立。
然而,不知怎的,明明分散成了成百上千個小團體,明明沒有任何可以跨越洪水互相溝通的工具,但一個傳言突然在人群之中流行起來。
傳言說,這一切都是上古水神的懲罰,人性本惡,人類為了發展,自私地破壞了人與其他生物的和諧,世界被破壞,惹來天怒,于是司水之神降下神罰,重洗世界,隻為了讓利欲熏心的人類認識錯誤。
故事的邏輯經不起考究,但不管怎麼說,在末世有個盼頭總是好的,有時候信仰的關鍵并不在于真假。
于是人們無聊的生活中突然多了一項活動——祈禱,無時無刻地祈禱,隻為了向神明表示知錯悔改。
就這麼祈禱着祈禱着,洪水竟然真的沒有那麼洶湧了,雖然還在時不時升降,但是威力已經小了許多,好幾次高度都沒超過五層樓。
這讓不少人看到了希望,神明崇拜席卷人間,關于水神的故事不斷被編纂得更加完善口口相傳,神明畫像傳得到處都是,但畫像上的神明都極其抽象,連輪廓都模糊,人不像人、神不像神,好像越看不懂就越能展示神威,令人臣服。
或許真的是神明的力量,人們重建文明秩序的心越來越強烈,隻要一抓住機會,就會有人忍着屍體腐爛時散發出的沖天臭氣,忍着那種濕哒哒的觸感,忍着突然被大水卷走的恐懼,陸陸續續下到地上收集可用的工具,撿起,再造,企圖恢複往日的輝煌。
幸存者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多。
如果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着,說不定文明社會的光會再次穿透雲層。
說不定……
第一次,幸存者們看着持續了好幾天,把修好的東西又全都泡爛的洪水,眼裡充滿鬥志。
第二次,這次洪水來得更急,不到十分鐘,大水就淹到了六十多米,很多人來不及跑,就被洪水吞噬。剛被清理幹淨的地上又多了殘軀,幸存者仍然充滿鬥志,甚至有人中二地大聲宣戰。
第三次,幸存者的眼裡開始出現迷茫,手中捧着神明畫像不知所措。
第四次,幸存者重建世界的熱情降了很多,多日的努力總是會被洪水摧毀,就像擺不脫的命運。
第五次,幸存者們看着泛濫的洪水,看着洪水裡的屍骨、器械,無動于衷。
第六次,第七次……
最後,幸存者終于接受了這一切,他們開始學着和洪水共處。
從有燈的世界到完全适應月光都穿不透的黑夜,他們隻用了一個多月。
……
沈從蹲得腿麻,他站起身,在地上留了個幾厘米深的腳印。沈從低頭看去,腳印裡很快積了不少水。
“好像又要發水了。”沈從說。
黃仁研低頭看了眼腳印,随後不甚在意地移開目光:“還早,還能釣會兒。”
見黃仁研無動于衷,沈從不再多說,等腿麻的勁過去之後,沈從說了聲,緩步走出了水庫。
等沈從再次走到大樓附近的時候,地上已經積了幾厘米的水,淹過了沈從的鞋底。
剛才聽的時候沒什麼感覺,這回親眼看到之後,沈從才真切感受了一下他們的絕望。
發水的範圍很大,是所有地方同時升起來的,而且水一直都在一個平面上,并不會因為地勢高低的不同就産生傾斜,低的地方隻會升得更快以跟上高地的速度。
這樣的無差别攻擊隻能往高了躲,而且這次漲水的速度很快,沈從隻不過分神看了眼張輝榮他們的狀态,水就已經淹到了腳踝。
張輝榮像是沒注意到水位的變化,依舊孜孜不倦地撒着種子,其他人也沒什麼要跑的迹象,無動于衷地做着自己的事。
沈從走到一樓,這才發現孫含空他們已經在樓道裡集合了。
看到沈從走來,劉創富趕緊問:“你去哪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天氣濕就算了,這地上突然也開始滲水了,我剛才一腳踩到水坑裡差點給崴個半死。”
水位已經升到快要淹沒小腿,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沈從一邊上樓梯,一邊簡短地給他們複述了一遍發水是什麼情況。
聽到原因,原本因為腰痛落在最後的劉創富一個激靈,腳下生風似的,擠開一衆身體健康的年輕人跑到了最前面:“那按你這麼說,我們上樓也不安全啊。這個樓泡了這麼久,誰知道會不會哪天撐不住了就塌了,日他老母哦,我們要怎麼才能回去?”
沈從沒回答,他也不知道。
這種類似“前情提要”的故事裡沒有任何如何回去的線索,唯一的一個線索,也隻是告訴了他們将要命不久矣,要麼在樓塌之前逃回去,要麼等着一起淹死。
“你們看!”胡笳突然指着窗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