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子深表同意:“當真是一群賤死鬼。”
霍遠香欣喜芙蓉子聽懂了她的諧音遊戲,道長這一句“賤死鬼”,嘲罵得亦是情真意切。霍遠香心情不禁愈發舒暢:
“我過往的感受和經曆告訴我,一個否認自己的心的人、诋毀溫柔的人、堅稱不存在愛的人,要麼毀滅自己,要麼損害他人,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霍遠香看向芙蓉子:“芙蓉道長,你與巴柑子,是很不相同的人。
“你是個隐者,你始終懷疑、并且拒絕投身于這個世界。你既已練得一身神功,寒熱無侵、五谷皆辟,你大可一走了之,泛海隐山,無牽無挂了此一生。
“可你沒有。你留了下來。為自己取名芙蓉子。顯然,道長對這紅塵世間,依然保有某些留戀。”
芙蓉子笑:“我辟不了谷,我餓怕了,我很貪吃,喜歡吃肉,尤其喜歡吃金崃酒樓的燒鵝。”
陽光煌煌,敞亮照進人的心裡,芙蓉子說:
“我記恨的那些人,至今仍未死在我手裡。
“我經受過太多無謂的折磨,領教過太多無由的惡意;若無大師兄和萬華冬功,我無法存活至今。
“我的心告訴我:絕不忘記,絕不饒恕。”
“你當然可以不原諒。我完全理解道長。”霍遠香雙手枕頭,閉上眼睛。陽光煌煌,連過往的噩夢都被照得清晰可見,“正是怨之徹骨、恨之不恕,方顯真情所在,方知我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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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遠香提了半隻燒鵝回船。寶庭芳在花海,也不是每日三餐都須他親自下廚燒菜的。
寶夕籬四仰八叉躺在艙裡,睡得像頭醉蟹。
寶庭芳嗓子依然洪亮:“回來了,香香。”
寶夕籬紋絲不動,與他二師兄如出一轍的好夢安眠。寶庭芳從懷裡抽出手絹,蓋在小師弟臉上,為他遮住橘紅落日浸入江水時,溢出的粼粼波光。
夕陽岸邊,擺桌開飯。
霍遠香從袍下暗袋裡摸出一帖朱砂黃符,夾在二指間,舉在寶庭芳眼前,炫耀着晃了晃:“喏,給你小師弟求的———情人咒,芙蓉觀芙蓉道長親筆篆寫,據說靈驗得很,五百文一帖哪!”
當寶庭芳聽見“五百文一帖”時,他絲毫不覺得他的珠寶贈錯了地方。相反,他很替巴柑子高興。芙蓉觀無需梅林大加蔭庇。芙蓉獨立一枝,亦能自強不息。
寶庭芳給二人斟完櫻桃酒,這才接過那符帖,他一眼不看,徑直放在桌上:“我不信咒。”
“你不信咒,卻怕鬼?”
“我不是怕鬼,我是怕死。”寶庭芳非常誠實,“符咒沒用的,下蠱都沒用。郎中說了,人心,是世上最毒、也是最好的藥。”
聽到如此寶庭芳回答,霍遠香并不意外,她隻問:“可你小師弟要怎麼辦?他要怎麼去暖開梅初雪這一枝冰花?你忍心看着你小師弟愛而不得、空自相思麼?”
“反正,”寶庭芳答不上來,唯有堅持郎中的教導,“反正泥巴才不會對梅初雪使什麼情人咒。”
霍遠香笑:“果然,連你也覺得,你家泥巴對梅初雪,确是居心不良。”
“泥巴的心很好。雖然他……這鵝真好吃。”寶庭芳緊急将嘴裡的話換成燒鵝,嚼碎了咽下肚去。
霍遠香沒有追問寶庭芳關于他師弟“心”的秘密,她笑:“既然情人咒沒用,那就扔了罷。”說着,伸手過來,要拿走寶庭芳放在桌上的符帖。
寶庭芳搶先抓過符帖:“五百文一帖哪!”
寶庭芳拔出腰間鎏金折扇,将符帖系在扇釘處特意留出來的小金環上。寶庭芳滿意極了。他說:
“我的小芳,和你的巨馨,又正好是般配的一對了。”
他指了指霍遠香卸在船闆上的重弩,箭筒底部,也系了一帖與他折扇上挂着的相同制式的符紙。
寶庭芳抖開折扇,搖一搖、扇一扇,懸于折扇下端的朱砂黃符,跳躍擺動,像一尾歡樂的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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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籬沒有做夢,沒有夢見任何人的臉。
夕籬醒來後,腦子裡仍然想着梅初雪。
二師兄躺在他和霍遠香中間,呼吸平穩,睡得很香。霍遠香機警地醒了。她毫不意外,隻奇怪:“小泥巴,你怎麼跟耗子似的,晝伏夜出的?你不能等到明早我們開船再走?你不送送你二師兄?”
“我們下午已經說好了,我要留下來,解出冰元蟲的制藥方法。再說又不是見不着了。給你。”
夕籬遞去兩疊紙,一疊是寫給大師姊的信,信裡報了平安,詳叙了四人夜捕、處決七煉師之事,他堅持認為,霍遠香射向小煉師那一箭,絕非私刑,而是一種出于果斷的悲憫。
另一疊紙,則是萬華功法的入門招式:
“反正你成為繡花使後,大師姊也會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