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籬飛至梅初雪身前半竿距離,身形一旋,閃躲進梅初雪身後。梅初雪伸出手,一指點住冰瞳落後許多、這才姗姗啄來的巨大鷹喙。
梅初雪目光肯定、指令清晰:“白白,回去。”
冰瞳委屈地哭嚎了一聲,轉頭“咯咯”地撲回長尾翅羽下告狀。
金爪怎願錯過這熱鬧。它也飛過來,擠進冰瞳的巢,蹭蹭鷹母長尾、啄啄封裹在冰殼的凍屍。冰瞳一向愛惜它巢裡的“裝飾品”,加之它主人再一次霸占了它的“玩具”,冰瞳當即調轉洩憤目标,一腳爪攥住了金爪不知好歹的鷹喙。
鷹巢窄小,金爪一時掙不脫來,急得它“嗷嗚”亂叫,雙翅狂拍,激揚起一陣摻雜着羽絨的雪塵。
梅初雪再刺一眼梅冷峰:“白白,松爪。”
“凍頂,走了。”梅冷峰趁亂出籃,躍上金爪的背。在長尾的掩護下,金爪迅速逃離了冰瞳的巢。
“梅春雪,三絕神醫,交給你了!”
隆隆喊聲再度響起,反複回蕩在冰原雪崖,彌久不散:“梅——春———雪————”
底下終于安靜了。赤紋作為鷹王,巢穴自然居于最高處。它将腦袋枕回胸前,再度沉入慵懶睡眠。長尾依然不放心這個外來者,它繼續留在冰瞳巢中。冰瞳自然開心,它緊緊貼住長尾,親昵挨蹭。
梅初雪轉身,看向身後寶夕籬。他腰間凝凍着冰元蟲的錦囊,飽滿如初,不像是出了意外。
夕籬主動回答道:“梅初雪,你給我的冰元蟲,我保護得很好,它們無恙。是我想回來找你。”
梅初雪點點頭。寶夕籬懷中抱着的粗陶酒甕,他認出,正是梅葉每年春天,必釀的櫻桃酒。
梅初雪擡腳,朝隧洞深處走去。
雪白背影散發出熟悉的微涼氣息、以及同樣的信任态度,夕籬緊緊跟在梅初雪身後。
随着腳步累積,古老如深海的冷寂氣息,自神秘生物恢弘萬丈的殘骸上,亘古不絕地傳來。
梅初雪閉關的秘洞裡,平鋪着巨大的下颌骨。六十四顆森森巨齒,秩序井然地陳列在颌骨之上。它們昔日必定鋒銳無比,如今已冰蝕成鈍圓形狀。
夕籬擡頭仰望着這氣勢依舊恢弘的壯觀遺骸,它們好似成都老城牆上那些修築于戰國時代、曆經千年風吹雨蝕、如今已頹圮殘敗的凹凸的城垛。
夕籬繞着巨大的下颌骨飛了三圈,看了又看,驚歎連連,他落回梅初雪身邊,好奇問道:
“半顆頭,在你這裡;你師父閉關處是什麼?”
“胸肋,和石化了的心。”
劍神梅傲天閉關的秘洞,迄今唯有梅初雪進入過。
那年梅初雪五歲,師父正修煉到關鍵時刻。面對着冷光熒耀的心的化石,師徒二人同時達成了突破。梅初雪開悟了萬華冬功,他激動地睜開眼,看見師父甯靜如冬的臉,同樣也在朝他微笑。
夕籬驚奇:“心?竟然沒腐爛?”
梅初雪點點頭。
不止不曾腐爛,附着在心化石上的冰層,裡面所聚集着的冰元蟲,數量更是前所未有的密集。
仿佛與萬華冬功有何種感應,師父每突破一層,冰層裡的冰元蟲便随之閃耀得更亮、更美;
它們似乎能感應到師父内心所思所想,它們甚至遊繪出了師父心中沉思着的畫面……
上次由寶夕籬的鼻子帶路,梅初雪得以進入梅冷鋒閉關的秘洞,那裡的爪骨,和這邊的下颌骨一樣,冰層中沒有成型出任何人、或者物的圖案。
感受到寶夕籬探詢的好奇目光,梅初雪停止推測冰元蟲的種種,它們是寶夕籬的目标和任務。
骸骨東邊是吃飯的石桌,西邊是休息的石床。下颌骨圍起來的裡面,則是梅初雪的修行之地。
梅初雪在石桌前坐下,指使夕籬說:“吃飯。”
夕籬将餐碟一一擺好,問:“喝紅櫻桃酒麼?”
“今日不喝。你不吃麼?”梅初雪發現桌上餐碟數量,較以往,少了一半。
夕籬照例坐在了梅初雪對面:“我想吃。但上崖之前,我不确定,你要不要留我下來。”
故此,夕籬隻裝撿了梅初雪紙條上寫的菜。
可梅初雪分明看見,寶夕籬右手握好了第二雙筷,左手端好了第二隻空碗,隻等着開吃了。
梅初雪說:“少一餐,餓不死。”
本來有幾碟菜,是梅初雪昨晚很想吃、但現在不想吃了的。然而一見寶夕籬這張臉、以及那眼巴巴渴求着望來的目光,梅初雪突然,便很有食欲了。
夕籬伸出筷尖:“你且讓我嘗幾口嘛!”
梅初雪“咔嚓”夾住了夕籬不請自來的竹筷。
“哼。”夕籬撤回竹筷,蘸蘸碗裡的空氣,眼睛不服氣看過來的同時,手中竹筷猛然出擊,躍上刺下、忽左轉右、虛退實進,竟使出了幾分劍風。
梅初雪一招招拆解下來,感覺甚有趣味。
“我要吃飯,你給我吃一個,梅初雪!”夕籬終于從梅初雪筷下搶得一枚魚丸。
梅初雪看着夕籬美滋滋地把魚丸扔進嘴巴,上下颌骨閉合、嚼動———“噗噗”,竹竿一樣的長身子,瞬間皺縮成了一團,夕籬彎腰狂嘔的同時,扭成鳥爪模樣的痛苦手指,就近從桌邊勾過去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埋頭一口氣猛吸進去。
熱騰騰的雞湯,結結實實涮洗過喉舌;
接着夕籬又随便抓來一碗肉羹,喉結大動,仰頭幾口喝下,這才壓住腹中猛烈翻滾的嘔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