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人真是古神之造物;
那麼梅初雪,必定是創世之神,精心描繪的巨作。
可恨後來的臨摹真迹的神,筆力忒差,也忒粗心,讓世間那麼多人,生長得萬般“不标準”。
寶夕籬這一句突如其來、聽來又十分真摯的贊美,着實令人難以回應。梅初雪松開手中那一小束曆經多次走火入魔、依舊堅硬如初的頭發。稍默片刻,梅初雪哼唱起了寶夕籬詢問過他那一首童謠:
“水中冰,冰中水,星月照耀水與冰。
“雪成花,花成春,冰花春水照鏡子——
“元來我是你。”
梅初雪不止身體漂亮可觀,音喉亦宛妙,夕籬暗歎不已。夕籬安靜聽着梅初雪哼唱完這一首名為《冰花春水歌》古邛歌謠,接着,他跟“唱”出了這一首經久流傳的古老童謠裡,遺失已久的第二段:
“人化蟲,蟲化人,天光照耀人與蟲。
“小成大,大成小,大小小大照鏡子——
“元來你是我。”
夕籬尚未“唱”完,梅初雪已然轉頭看了過來。
夕籬頭臉巋然不移,鼻尖卻在尴尬抽動:“我知我唱歌難聽,但這歌詞,絕非我胡謅。”
“故此?”
“我實在想不明白。便想,請你同我一起想。”
末了,夕籬提醒道:“梅初雪,我們說好的。餐桌上有餐桌上的規矩,浴池裡有浴池裡的規矩。”
浴池裡的規矩,是坦誠相見。
故此夕籬願意向梅初雪承認,他研究冰元蟲,遇見了難題。他也願意與梅初雪分享這一首完整的神秘難解的古怪歌詞。
梅初雪說:“你念的這後半段詞,梅冷峰已寫給我看過了。在冰室你問及時,我尚且不知這一首童謠,還有第二段詞。”
“你早聽過完整歌詞了?你也看不懂這歌詞?”吃驚之餘,夕籬亦有些竊喜,原來梅初雪同他一樣,皆被這後半首莫名其妙的《大人小蟲歌》,深深地迷惑了。
夕籬稍稍回憶,推測道:“你是從成都回來後,方知這第二段詞;而梅冷峰,他是從江夏回來……”
梅初雪點頭:“梅冷峰去問了夏長、和夏深。”
———既然在梅初雪的記憶裡,霍姥太君從未造訪過梅林;梅冷峰也翻查不到血梅派與霍家初始交易冰元蟲的第一封信。那麼,雙方最有可能達成初次合作的地方,就是墨荷塢。并且,夏時伯伯知曉的,一定與師父一樣多———甚至,比師父還多。
梅冷峰的推測,被證明完全是正确的。梅初雪将梅冷峰探來的消息,一一轉述給夕籬:
“這首古謠,實是古邛女巫們祈神祝鬼時的咒歌。
“完整咒歌,僅在女巫血胤即母女之間代代相傳。
“霍姥太君,她便自稱是古邛女巫的後裔。”
梅初雪問夕籬:“你從誰人處,聽來這童謠?”
夕籬答:“還能有誰?江湖郎中呗。但郎中,亦不知冰元蟲的制法及解法。我此行出門,為的,就是赢過郎中一回。我會比郎中更快解開冰元蟲的奧秘。然後,我便帶着冰元蟲回花海,給師傅看……”
夕籬猛然收住了衣錦還鄉的暢快想象:“梅初雪,其實我也想邀你去我們花海玩,可是……”
梅初雪點點頭,以示理解。
二人皆不說話了,默默思考起古邛女巫們遺留下的咒歌裡的神秘暗語。
夕籬腦子裡循環着那童謠,突然,頓悟了另一個關鍵:“以霍姥太君之強勢自尊,她甘心接受禍水夫人單方面的饋贈麼?若她要回禮,她回敬的會是……”
“冰元蟲。”梅初雪說。
那夜聽霍遠香講完霍天眉的遺信,信中說華夫人主動贈予她《華女功法》,他當時即有所懷疑了。
“是摻了冰元蟲的麻藥,”夕籬準确地補充道,“以及能使麻藥中沉睡着的、我鼻子無論如何也嗅察不出的、被我主動吞下肚中的冰元蟲快速蘇醒的這一首古怪童謠。”
正如禍水夫人贈予的《華女功法》,需要霍姥太君自己去開悟;這一首古怪咒歌和冰元蟲的制解方法,亦需要禍水夫人自己去解謎。
梅初雪向夕籬确認道:“禍水夫人,即是郎中?”
夕籬非常确定:“武林曆代劍聖所傳承的’開明’古劍,曾一直擱在我們花海的儲芳閣裡,落灰。”
夕籬指指他挂在冰岩上的衣物:“儲芳閣裡,堆放着禍水夫人從各處斬獲來的戰利品,譬如我這一條五色玉帶。冥音湖裡的玉庶亦證實說,我這一條玉腰帶,是很久很久以前,兩京陷落時,從皇家禦庫流落出來的西域貢品。”
梅初雪問:“你可曾在花海裡,見過郎中的孩子?”
“若郎中是師傅初始教養出來的花海第二代,那麼郎中的獨子,便是花海第三代。我們寶姓一輩,應是花海第四代。我從未見過那人。我現在懷疑,我大師姊見過。”
梅初雪點點頭。冰元蟲雖無進展,江湖第一未解之謎,倒是清晰了不少:“我會将禍水夫人假死、如今化身為某一位江湖郎中的這一事實,告知給梅冷峰、以及墨荷塢。”
夕籬也學着梅初雪點點頭:“待梅冷峰和墨荷塢查到了新線索,你也要同樣告知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