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是失意士子的落魄江湖,益州是誘人樂不思歸的安逸江湖;位于揚、益之間的雲夢澤,是江湖中心的江湖,是最正宗、最痛快的江湖。
在雲夢湖群成千上萬個有名或無名的湖沼裡,馬骨湖,即為雲夢澤中的第一大湖;全江湖同歡共濟的除夜盛會,即在馬骨湖畔舉行。
———那四人終于來了。
來得如此之晚,自然撈不到好位置了。
青衫少年從滿湖沸沸的千百艘舟船中,聽見了黃鶴驚喜贊歎的大嗓門,聽見夏時在抱怨泊船處視野不好,聽見黃小樓指責夏時正是他東遊西逛,這才拖延了行程。梅傲天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語。
少年迎風吹響玉笛。
不多時,一襲華服,循笛聲飛來。
夏時猿猴般地倒攀在船樓檐邊,一頭厚發,不束不簪,倒懸如瀑,盡顯他南蠻之“不馴”本色;
然而這頭華服金刀的小野猴,卻又頗講禮,他叩門似地敲敲欄杆,以蜀人特有的輕歡語調問好道:“玉笛小郎君,我們重逢了。”
少年停笛,将笛管緊握在手心,正聲道:
“我叫秋風惡。”
“秋風惡”之名,自然是化名。
自江夏城初遇“獠蠻二子”以來,少年一路上,想了許久,最終定下了“秋風惡”這個嶄新名号,決心要以“秋風惡”之名,來闖蕩江湖。
“秋風惡?”夏時自檐邊輕巧落下上。秋風惡,确然是個簡潔易記、威風有力的好名号,然而———
夏時看着“秋風惡”盈盈秋水般的清柔眼眸,笑着重新問了個好:“秋風惡,你好,我是夏時。”
因夏時的笑,秋風惡瞬時羞紅了臉。
夏時急忙收斂住臉上的笑意,他安然蹲踩在圍欄上,雙掌按在雙腳間,不再出聲,乖巧等待着。
秋風惡盡力将雙頰上的赧色壓下去幾分,緩歇了片刻,他手心玉笛一轉,往另一隻掌心裡一扣:
“夏時,去把你的朋友們,喊過來。”
“好也!”
夏時如願候到了樓船主人的邀請。
待夏時四人齊至樓船,卻不見主人秋風惡。
黃小樓顧自憑欄眺望,此樓船占得前排,離湖中浮台極近,他天生弱視的眼,依約大緻能看見,台上正忙着為除夜盛會排練歌舞、那一團團推來擠去的鮮豔色彩。見小樓高興,黃鶴也高興。
梅傲天則發覺,夏時近日,心緒頗為不甯。
夏時稍且候了片刻,便不耐煩起來,他以非凡的目力,掃視過滿湖鱗次栉比的樯桅,探視進周鄰每戶大開的船窗,并未目擊到任何異常。
以秋風惡之靈耳,或許能比夏時的眼睛,聽得更遠、窺聽到更多細節。夏時果斷道:
“玉笛小郎君恐是遇上了麻煩。梅傲天,你往東,我去西,我們去找一找樓船主人。”
黃鶴聞言,亦帶着小樓向南尋人去了。
湖東葦叢,無篷小舟。
在歌伎絕望的悲喊中,梅傲天從天而降,一劍氣撥開那赤膊獰笑的匪人。梅傲天停劍等在原地:
“穿衣,拿劍。”
“何物小兒!膽敢壞你老子的風流?”匪人遭區區一個無名少年劍客,半道截去了他的尊者雄風,極為惱怒,他随手将江湖劍客常穿的白衣,圍裹在腰間,提起掉落在船闆上的劍,遽然出鞘,毫不寬宥地刺向這不知禮數的愚妄後生。
一劍穿喉。
撲簌簌鮮血,自喉管擠湧、噴出,染紅了圍在腰間的白衣。
夏時循着梅傲天的劍光趕到。
當看見秋風惡鮮血橫流的臉,夏時可憐道:“你玉笛既未損,為何不吹笛引我們前來相助?”
秋風惡臉皮遭狠狠劃了幾道,徹底毀了容、破了相。他甫一張唇,嘴中便咽了滿腔腥熱血水。
秋風惡生生吞下他自己的血,凄聲道:“因為我不是’蠻獠二子’,也不是’雞犬雙吠’。是我秋風惡自己一個人,去招惹下的禍事。”
歌伎雙手顫抖,捧來一盒膏藥,為這位素昧平生、卻拔劍相助的小俠客,止血敷藥。
夏時低聲歎息:“可我們是你的客人。”
秋風惡閉目不語。
當是時,梅傲天似有所感,起手握回劍柄。
一雙飛影向南閃逝,黃鶴的大嗓門迎風傳來:
“不好玩!你們太不好玩了!
“夏時、梅傲天,我和小樓的仇人們,也都來看除夜大會了!他們團起夥來,想報仇哩!
“你倆莫管我倆!我和小樓,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