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縣縣衙破破落落,寫着“正大光明”四個字的匾額也掉了大半的紅漆。聽聞長慶縣來了刺史千金,縣令連忙穿戴好官服,出來迎接。
彼時,蘭隽背着荀錦來到了縣衙大門前。荀錦拍拍蘭隽,示意可以放她下來。
蘭隽遲疑:“不是傷了腳?”
“能走。”荀錦微笑,下地之後,行走如常。隻是,隐隐覺得身後的寒涼之氣蓦地多了不少,她不用回頭,也知是小清臣臉色鐵青地狠狠盯着她。
蘭隽将佩劍重新背在身上,小聲嘟囔:“又騙人!”是的,從小到大,這位刺史千金飽讀詩書,一肚子墨汁,都是黑的!那些幼時久遠的記憶,很是模糊,蘭隽記不清楚,但是她絕對記得近三年的事。
對,她就是記仇!
大小姐明明隻有十八歲,卻心機深沉,一不小心就會中她的道。比如,今日诓騙她頂着大太陽背了她一路,再比如數月前,哄她爬樹摘果子,最後卻把果子塞她嘴裡,還問她甜不甜,再再比如……蘭隽扶額,不想再想下去,這三年來,這位大小姐林林總總“騙”她的事,已經是數不勝數。
她有時候是真的惱了這位荀大小姐,可每回荀大小姐一軟糯,就能輕而易舉地融化蘭隽所有的憤怒。
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她是不喜歡她的!對!怎麼可能喜歡她!簡直面目可憎!若不是義母讓她好好保護荀錦,她是絕對不會跟荀錦這樣滿腹壞水的大小姐走一道!
“小清臣,來。”
荀錦的召喚讓蘭隽回過神來,隻見她站在檐下,對她招了招手,即便滿面狼狽,可那雙狐狸眼是一等一的明亮。
一定沒好事!
蘭隽走過去,冷冷道:“何事?”
“帕子。”她向她伸手。
蘭隽從懷中摸出随身的手帕,遞給她。
“站好。”荀錦下令。
蘭隽愕了一下,荀錦已擡手擦上她的額頭,将汗水溫柔擦去。荀錦生得玲珑,哪怕比蘭隽年長一日,個頭卻比蘭隽矮了整整半個腦袋,平日看上去就小巧玲珑。
“大小姐,不必!”
蘭隽下意識後退,這可是在縣衙大門前,外面人來人往的,算起來,荀錦是主,她是仆,怎可如此?
“站好!”荀錦這次的命令帶了幾分嚴厲,“再不乖,我要跟蘭大娘告狀了。”
蘭隽聽見義母的名字,無疑是拿捏了她的七寸,隻得握拳站定,由着荀錦給她擦汗,然後清清楚楚地看見荀錦眼底得意的笑意。
最要命的是,這大小姐還藏了旁的壞心眼,擦汗便擦汗,卻擦得溫柔至極,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怎會有這種被捧在掌心珍之重之的滋味?
蘭隽暗罵自己亂想,耳根卻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
荀錦将她的羞色盡收眼底,給她擦淨汗珠後,把帕子還給了蘭隽,負手轉身便走,背在身後的右手小指不忘對她勾了勾。
“跟好。”
蘭隽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隻覺有幾分口幹。縣衙外的柳稍上,不少知了在忘情地高唱,一聲響過一聲,落在蘭隽耳中,實在是聒噪極了!
長慶縣令瞧見荀錦走了進來,他記得這姑娘,不就是那個故意傷人判了流刑的小姑娘麼!那時候隻覺是個陰郁的小瘋子,這會兒看她神采飛揚,哪怕穿的是破舊衣裳,發絲微亂,也掩不住她身上那股貴氣。
大事不妙!
縣令宛若被人提溜了後頸的小王八,連忙縮了縮脖子,卻怎麼都藏不住這顆腦袋。本以為刺史荀铮多病,長慶縣這種地方定是無暇管顧的,可這位荀大小姐居然喬裝混進來先摸了波底,有些事可就瞞不住了。
他正憂心中,身後的師爺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聲提醒:“荀大小姐不是官。”
縣令聽出了另外的深意,對呀,這位荀大小姐又不是官,不過是仗着她爹的勢,在陽州混了個青天千金的名号,可真論起來,她不過隻是陽州城的一名平頭百姓罷了。就算她查到了些什麼,這些事可都是在陽州地界發生的,縣令逃不了幹系,她爹也要落個失察之罪。
天下官員一般黑,他過不了這關,他就一口咬死,跟刺史也有幹系,反正綁在一起,誰都别想好過。
“大人,别來無恙?”荀錦走過他的身邊,卻沒有留步,反而徑直走入公堂,自然地坐到了縣令的位置上。
“大膽!”縣令吹胡子瞪眼,正待上前,卻被蘭隽伸臂攔住了。
師爺大喝:“你又是什麼人?”
“扶風城,替補捕快,蘭隽。”蘭隽簡單介紹,又補充一句,“誰要對荀大小姐不敬,就休怪我的劍無情。”這小丫頭年紀輕輕,可身上的冷冽之氣讓人莫名地害怕。
師爺抿了抿嘴,竟是不敢再說什麼。
縣令白了師爺一眼,此事明明她們不站理,縣衙的位置豈是一介平民可以坐的?他扯着嗓子道:“荀大小姐,我敬你是刺史千金,所以才對你百般禮讓。你可知,這位置隻能本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