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慶至臨陽,馬車走官道的話隻用兩日。
昔年荀錦隻有跟着梅十一娘同車,才能走官道,如今她不再以刺史之女的身份走官道,而是以大夏臨陽縣令的身份走官道。其中差别,足以讓得意彌漫心間,久久不去。
她不叫荀铮之女,她就是她,是大夏第一女縣令。
想到此處,荀錦掀起車簾,望向外間——海風和煦,徐徐拂面,空氣裡彌散着一股潮濕的氣息。臨陽是海濱縣城,地勢自比官道這邊低矮些許,彼時遠海碧波粼粼,近屋層層疊疊,比起長慶的荒涼,此處确實繁華了不少。
她将視線緩緩收回,最後落在了馬車邊上的蘭隽身上。蘭隽騎着黑馬,穿着白裳,眉眼長開之後,英氣而冷冽,像是山峰之巅的覆雪,總是透着寒意。
她與阿詠生得有些不一樣。
阿詠的眉眼比她妩媚許多,尤其是穿着紫衫的樣子,就像是山林中修煉百年的小狐妖,哪怕尚未長開眉眼,也讓人望而心酥。
若說海山詠像冬夜裡的炭火,蘭隽就像是極北海淵深處的冰山,性子也是不一樣的。
回不來了。
荀錦的眸光微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小清臣,要歲歲平安。
這是荀錦對蘭隽的真心祝福,也是她這半生最後的心願。
蘭隽覺察了她放肆的注視,勒馬回首,恰好撞上荀錦水靈靈的眉眼。這世上有些美人畫是可以像溪水一樣流動的,比如蘭隽眼前這一幅,明豔得像是春日裡盛放的桃花,灼透了她的眼,也灼透了她的心。
心被燙了,便會跳快一拍。
蘭隽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轉過臉去。隻要她不主動搭理荀錦,荀錦便套路不了她。看就看呗,反正她背對着她,看不見,便當做不知道。
“小清臣。”
“……”
蘭隽的如意算盤隻打了一半,便聽見荀錦喚她。
“何事?”蘭隽放慢馬速,與荀錦的馬車一起并行。
荀錦對着她勾勾食指:“我有事吩咐你,湊近些。”
“公事還是私事?”蘭隽警惕反問。
荀錦眼珠子機靈地眨了眨:“自然是公事!”
蘭隽身子微斜,憑着腰力湊近馬車窗口。
“小清臣啊……”
“啊?”
荀錦就知道她會這般反應,沒等蘭隽反應,她便将果籃裡的一枚葡萄塞入她的嘴巴裡,笑道:“甜不甜?”
又中招了!
蘭隽恨得咬牙,恰好将怒氣都發洩在了葡萄上,一口咬得汁水橫流。她喂的東西,吐是肯定不能吐的,不然被阿娘瞧見了,定要教訓她的。
可明明說好的公事!怎的又變成了私事!這口氣她可咽不下去,當即黑臉道:“大小姐,說好的公事!”
“是公事呀!不信你看!”荀錦拿起一串葡萄,從馬車正門探出身子去,對着另一邊騎馬的而行的蘭音與鐘離鸢道:“大娘,鸢姐姐,吃兩顆葡萄解解渴!”
蘭音是個懂的,斜眼瞥見這葡萄最下面的一顆被摘了,笑道:“最甜的那顆去哪裡了?”說着,她順手摘了兩顆下來,喂入口中。甜中帶酸,雖然解渴,也讓她不由得皺緊了眉心。
鐘離鸢最怕吃酸的,連忙擺手道:“酸葡萄?不成!我怕吃酸!”
荀錦哄道:“我同小清臣說好的,這是公事,每人都得吃一顆,這樣才算‘公’事!”說着,她摘了一顆吃下,酸得蹙了蹙眉心。
鐘離鸢看了一眼蘭隽,忍笑道:“讓師妹吃顆葡萄而已,你讓師姑給她吃,她敢不吃?”
荀錦搖頭,一本正經道:“不一樣的。”
逼着她吃,跟騙着她吃,絕對是不同的。
蘭隽聽了這一出,回想方才吃的那顆葡萄香甜可口,可一點不酸。想到這是獨一無二的一顆甜的,蘭隽回味無窮,雖然是被騙,可總覺得被大小姐寵了一回。說一點不舒坦,那可都是假話。
蘭隽繃着臉,策馬靠近馬車車頭,沉聲道:“下次你喊我吃,我會吃的。”話音剛落,發覺自己的語氣似是兇了些,語氣不覺軟了幾分,“别、别整得大家一起吃酸的。”
荀錦得逞地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大娘,你作證!這話可是小清臣自己說的!”
蘭音大笑:“是、是!大娘都聽見了!”
鐘離鸢恍然:“師妹,我可是也聽見了的。”
蘭隽臉頰微燒,不敢看她們,趕緊扯了其他的話題:“前面便是臨陽縣了!到了縣衙,還有一堆事等着呢!”
荀錦順着蘭隽的話道:“事情确實不少,可是呀,小清臣你莫擔心,我都列好單子了,一樁一樁來。”
“哦。”蘭隽應聲。
蘭音笑而不語,看着兩人,眸光裡多了一絲淡淡的哀色。
鐘離鸢看不懂那抹哀色是從何而來,她隻是順着蘭音的視線瞧着那兩人。其實這些日子下來,她也不笨,自然看出這兩人之間并不簡單。看似是大小姐與侍衛,卻勝似金蘭姐妹。說是姐妹,又多了些許刻意隐忍的其他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