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瑤?”正對面是一名面容秾麗的少女,她面露疑惑,視線越過謝逢臣直直落在聽遙身上。
聽遙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熟人,掌心微動。
铮的一聲,青霜入鞘,回到她手裡,有淡淡的流光順着劍鞘紋路流轉。
她斂眸:“許師姐。”
是滄浪劍宗的師姐,在中域論道中曾有過一面之緣。
許師姐視線在他們這群人身上轉了轉,最後落在扶桑身上。
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了,你們先進來吧。”
“許仙友,這不行啊。這不合規矩。”剛剛還顫畏着往後縮的青年,半撐着身子回頭。
“規矩?”聽遙長睫微掀,細長的手指在劍鞘上輕叩,發出清脆的聲響,嘲諷意味明顯,“隻允許一種聲音存在,将不同的聲音拒之門外,就是仙盟的規矩了嗎?”
謝逢臣垂眼,漫不經心地将長纓槍豎在身前,輕點玉階。淺紅色的靈力光暈自長纓槍尾海浪般四散。
“你...”青年站起身來,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又讪讪收回手。
聽遙頭正身直,手持玉劍,将劍尖朝下,目視許師姐:“我們就不進去了,仙盟誤判案件的流程該怎樣進行,我們就怎樣來。”
“還請師姐幫忙通報一聲,有人叩鐘靈鼓,請仙盟受理。”
從剛剛那名青年的反應來看,扶桑之前也來過很多次,竟一次也沒被受理,反而被拒之門外。也許并不是仙盟不予受理,而是聲音被有心人遮蔽,根本就沒傳上去呢?
少女肩頸直挺,不卑不亢,像是深冬悄然綻放的白梅。
仙盟的特權階級在中上層并不是什麼秘密,她以為自己剛剛已經将話說得很明白了,親自将後門打開,那人卻說要堂堂正正走前門的感覺還真是奇妙。
她從來都不是不懂,隻是不屑。
許師姐詫異挑眉,有種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感。
如果那個人是青瑤,似乎一切在常人以為的不合理,都變得合理起來了。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見到青瑤時的場景。
每一個滄浪弟子心中都有一個揮劍百次的月光寶地,而她的月光寶地就在那片桃林。
所以她每次從仙盟回來,都會來這桃林看上一看。
那次正值中域百年論道,作為滄浪劍宗的主辦方不甚将中域論道的題目洩露了出去,但各方仍一緻決定不改題目。
于是到處都在想方設法套題目,據此進行針對性的訓練。
隻一人依舊我行我素,秉持着劍心,于桃林下揮劍百次。
劍尖微顫,劍影婆娑,便是林中唯一的春色。
憑借着那具獨特的狐狸面具,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關山月新來的小師妹。
在此之前,她隻聽聞這位師妹于劍術上頗有造詣,連滄浪劍仙都贊不絕口。
她問,“他們都去尋題目了,你為何不去?”
少女似是不解,“我為何要去?”
劍氣掀起一陣長風,将花瓣吹落,她揚了揚手腕上的玉劍,笑意明顯:“我有一劍,可破萬法。”劍身微震,劍尖生花。一朵桃花形狀的雪花于春日悄然綻放。
青瑤這是對自己手中的劍,或者說是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所以自然不需要借助什麼旁的外力。
“師姐,送你了。”
許師姐眼簾低垂,一隻桃花形的雪钗悄然落在她掌心。
一股純粹的劍意順着雪钗流入她的體内,将她因境界瓶頸漸生的心魔冰封。她擡眸隻見得一片雪花孤零零從她眼前飄落。
哪裡還有什麼青瑤的身影。
想到此處,許師姐不由輕輕一笑,擺了擺手,“小事。師妹不必如此客氣。”
随着許師姐的離去,仙盟大門再次被關上。
于仙盟審理的案件有疑,需持疑者上仙盟,叩鐘靈鼓,問不歸路,留長老受理。
而信念越強,鼓聲就越響,引起的注意就越大。
單憑扶桑姑娘一人的信念可能被有心人遮蔽,但若是加上他們呢?
聽遙走到鼓架旁,拿起另一個槌頭與扶桑一同叩鼓。
其他人見狀,隻是沉默地站在他們的身旁,沒有多餘的槌頭,便用雙手叩擊。
所幸鼓面足夠寬大容得下橫向戰力的少年人。
鼓聲陣陣,如同他們的心跳,沉穩而有力,在仙盟門口徹夜回響,聲聲入耳。
鼓面之下,他們的身影是那麼地渺小,卻又是那樣地鮮明,仿若雪壓不歸山中唯一的亮色。
過了許久,也許也沒有過許久,但隻有白茫茫一片的不歸山逐漸消磨掉了他們對時間的概念。
聽遙眨了眨眼,有新雪順着她的眼睫往下墜落。
接着,他們身後的山崖突然間裂開,露出了一條半透明的路,看起來輕薄而脆弱。
若不是有雪花落在上面留下些許痕迹,還真不太容易看得出來。
扶桑沒有片刻猶豫,率先踏上了不歸路。
他們也如願在路的盡頭看到了一位長須飄飄的老者。
“諸位何求?”他理了理自己的長須,眼睛半阖着,沒完全睜開。素白色的衣衫缥缈間,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如果他們先前都不認識他的話。
江羨嶼見這人的面相越看越熟悉,于是試探性開口:“...老幫主?”
這不是他們之前在天塹崖救下的丐幫老幫主嗎?
小老頭眼皮一跳,眼角一瞥,繃着張臉 :“老夫乃仙盟七老之一的白面生,可不是你們口中的什麼老幫主,這位小友可是認錯人了?”
沈驚棠指尖微動,小老頭袖口處的絲線,就像是受到了什麼指引,不斷拉長,在他指尖纏繞。
隻有千金閣出品的的飾品才會受他指引。
沈驚棠心下了然,桃花似的眸子微微彎起,雖然不知他為何要裝作不認識。
倒也沒想着拆穿他:“白面生長老能在此等候,是否意味着,此次案件已經由您受理了?”
小老頭點頭,擡了擡下巴,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神情。
“是哪位需要叩仙盟?”他将一顆圓潤的珠子放在身側,随後拿出一張白紙在其上提筆。
聽遙認識,那個珠子是回溯珠,專門用來記錄畫面場景的。
扶桑:“是我。”
小老頭的眉毛在觸及扶桑後,越皺越緊,記錄的動作也停頓了下來。
聽遙見他一直盯着扶桑看,也不說話。
斟酌道:“白長老,可有不妥?”
小老頭像是回過神來,拍了拍大腿,吹胡子:“何止是不妥。”
他繞着扶桑走了兩圈,嘴裡喃喃:“命數分明已盡怎麼會還活着呢?什麼?聖心入魔,那倒也難怪。”
“你是哪家的姑娘?”
“臨洲扶家。”
“胡說,臨洲扶家哪有你這麼大的姑娘,他們近幾代可是一個姑娘也沒有。”小老頭猛然停步,眯了眯眼,“你叫什麼?”
扶桑淡淡回:“扶桑。”
“扶桑、扶桑。”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具體說了些什麼聽遙他們也沒聽清。
卻見他眼神驟然一變,“你要訴的可是十五年前狐妖一案?”
扶桑聞言點頭,語氣平和:“我要訴昆侖三長老無故殘殺妖族,并勾結其他長老構陷狐妖有蘇,阻攔我入仙盟,将真相示衆。”
細聽,不難聽出其中的顫抖之意。
這句話,似乎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就像是被綁在懸崖上的蝴蝶,在風中瑟縮、搖搖欲墜。
“...可有證據?可敢稍後随我與三長老對峙?”小老頭又恢複了常态,晃動着指尖的筆觸,繼續記錄着什麼。
“無需對峙。”
扶桑掌心憑空出現一顆琥珀色的妖丹,透明而溫和。蘊藏其中的妖氣随着離體時間的變長而不斷增強。
與此同時,扶桑的唇色越來越蒼白,屬于妖族的外貌特征逐漸消失,體内的生命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聽遙下意識牽起她的手腕,将體内的靈力輸送過去。
“沒用的。”小老頭閉上了眼,像是已經預見扶桑的結局。
“她本就是已死之人,靠着妖丹吊命,如今妖丹離體,怕是神仙也無力回天。”
李浮生澀然開口:“那妖丹既然能拿出來,不能重新放回去嗎?”
謝逢臣收斂了神色:“你無法救下一個不想活着的人。”
扶桑的神魂逐漸透明,指尖最後在聽遙掌心勾了勾,跟她傳聲,“謝謝你,小殿下。”
“後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思無涯天機榜卻在此時亮起了聽遙的靈力光束。不過顯然,衆人都無暇顧及。
聽遙眼睫微顫,掌心從扶桑的手腕到逐漸空蕩,她用力握了握,卻什麼也沒抓住。
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許多事物,終于将扶桑與少時曾經救下的姑娘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