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近午夜,城門緊閉。
陳良玉手持皇太子令,向城門上守夜的士卒喊話:“奉皇太子令加急辦差,開城門!”
長街上留置禁軍與庸安府已經出動,受冷落多年的十六衛也受到調動,大街小巷地搜索着。
腳步,火把,兵刃,聲音嘈雜成一團。
陳良玉沉郁不已,“若江甯公主真是被北雍的人挾持了,照他們這麼搜下去,幾個江甯公主也不夠死的。”
景明默契地搭茬兒,“就差敲鑼打鼓給賊人通風報信了。”問一旁小卒:“你們頭兒呢?叫來,我看看是哪路人才!”
小卒拱手彎腰,回話道:“回景副将,這塊兒是南衙的巡視區域,南衙的統領請老回鄉了,如今是高觀高副統領管事。小人這就去喊高副統領來。”
南衙十六衛?
景明抱着胸一臉追究看着陳良玉,“你難道不想說點什麼?”
“我還沒上任呢,少拿我問責。這裡離那片廢棄的民宅還有一段路,我先過去。南衙的人到了叫他們熄了火把,所有人原地待命,等我信号。”
景明道:“我去吧,你對庸都不熟悉。”
“無礙,”她對于識路頗有天資,近乎過路不忘,“你輕功不如我,翻牆倒院這事兒還得我來。”
“你當心些。”
陳良玉回到那處巷口,下馬将馬缰套在一棵榕樹下的馬樁上,隻身入昏巷探查。
牆屋頹敗,暗森森的巷道雜草叢生,不難看出荒廢多年的痕迹。
牆角還不時能看到橫插一截風幹了的白骨。
巷道多而繁雜,陳良玉置身其中尋查并無所得,于是她腳尖輕點,躍上高處。
深藍色的衣袍剛好隐于夜色,陳良玉在高處飛檐走壁,終于在一處沒有點燈的院落裡看到那幾個可疑的人。
她屏息凝神,借着房頂的坡度隐藏自己,觀察着院子裡的一舉一動。
那幾個人伏身于臨牆雜草叢中,緊張地四處張望,似乎對突然平息的兵馬搜尋聲感到十分不解。
盡管那幾人穿着大凜的服飾,陳良玉還是立刻斷定他們就是北雍人。打了十幾年交道,換套衣服就想瞞天過海,簡直愚不可及!
靜了一會兒,一人開始費力鑿牆,同夥在一旁奮力地推。
這裡的宅院房屋多為土坯木梁,風化多年,早已不堪重負,一陣大風便可能刮倒。
眼前這間廢屋已岌岌可危。
夜裡寂靜空曠,一絲些小的聲音都能被放大。屋子裡有人微弱的掙紮,是鞋底摩擦幹草杆的“沙沙”聲。
屋内有人!
他們想推塌這間屋子。屋内之人即便不被砸死,也會活埋于廢瓦爛木下。
“小丫頭還挺有膽氣,一聲求饒都不說,可惜了,生死關頭,膽氣救不了你。”鑿牆那人說,“本不想殺你,抓你回大雍是有大用的,可已經驚動了官兵,你活,我們就走不了了。要怪就怪外面那些搜查的人,都是他們逼的。”
陳良玉以極快的速度跳下屋頂落到院子裡,擡腳踹開朽爛的木門閃進屋内,借着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一眼瞥見斷了條腿的四方椅上綁着的女孩。
綁匪被驚動。
破舊的屋舍房梁坍塌半邊,屋頂漏了一半夜空。
那女孩年歲并不大,卻出奇地冷靜自持。月色灑在她平靜的眼底,淡如湖面,也有幾分夜的凜冽。
她們四目對視一眼的間隙,綁匪已經手持武器朝她沖了過來。陳良玉随即抽出佩劍迎擊,不容任何一人有機會接近她身後的屋子,以及屋子裡的人。
兵刃相接持續地并不久。她手上知輕重,留了活口。幾個賊人橫七豎八躺着,隻剩喘口氣的力氣。
火折子點燃一個蠟燭般大小的圓筒,一束光直沖天上,在皎皎月光下炸出刺眼的白光,空氣中充斥着黃色和藍色的煙霧。
她走近,拿掉女孩嘴上緊緊勒着的布條,麻利地斬斷束縛女孩手腳的繩索。
觸及她的衣料,正是上好的綢緞。
她正要問,對方卻率先開口,“我認得你。”
陳良玉近觀于她,年不及豆蔻,盡管發髻微微散亂,臉頰髒噗噗的,頭上簪的珠钗與身上佩的玉石也被搜羅一空,神态姿容卻是矜貴自持,講話的聲調口吻像極了太子。
她将人扶起來,還未講話,對方又道出她的姓名:“陳漓,陳良玉。”
她與大哥的名字取自山川,大哥名淮,字麟君;她名漓,字良玉。母親賀氏懷她足月時恰逢陳遠清率軍出戰北雍,兵力微弱身陷囹圄,她降生當晚戰局突然扭轉,我軍大勝,宣元帝視她為吉星,賜“良玉”二字于她。
大澟的男兒及弱冠之年便會由德高望重的長輩表字,代表對此子的希冀與祝願。若是女兒家,用心取一個閨名已是難得,很少有表字相寄的。皇上親自表字,得此殊榮,是頭一份,因皇上賜字高于本家姓名,自此後大家便多喚她陳良玉。
陳良玉行過禮,道:“救駕來遲,江甯公主恕罪。”
“當心身後!”
門外一人提闆斧一躍而起,嘶喊着就朝陳良玉頭上劈了下來。
“閉眼,别看。”
隻那一瞬,陳良玉一手捂住謝文希的眼睛,一手執劍,黑暗中寒光一閃,那個人重重砸在了地上,随之一股血腥氣在鼻腔中彌漫開來。
劍回鞘,謝文希聽話地閉眼,陳良玉撈過腿彎将人橫抱起,跨過地下屍首走出屋門,将人放在院中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