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剛過,晏國都城熒州天高雲淡,清風送爽,桂子飄香。
這日,戌時将至,拾月穿着新買的麻布圓領袍,宛若一個纖細清俊的少年,從京都的成衣鋪子南風閣中走出。
她的肩上背着個包裹,裡面裝的是剛換下來的沾了血的髒衣裳。
拾月站在成衣鋪外面左右看看,心内七上八落,惴惴不安,卻也不得不邁開步子,再去附近食肆買些吃食。
單單換件衣衫是不夠的,她剛剛在歌舞坊長升殿的後院誤傷了人,現已從現場逃離,沒有回頭路可走了。隻能備些東西,出城避禍。
作為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女,寄居在林家,能夠吃飽穿暖有個安身之所就滿足了。縱使林家人對她好,拾月也有自己的分寸。
她們送她東西,她會率先拒絕,若拒絕不了,便就收好,放在鏡匣裡。像是比較适用的發钗金簪,她在府裡的時候會戴。如扮作男子外出,就用那支不值錢的銀簪子。
這次出門前,哪曾想到會有如此不堪境遇,壓根沒帶什麼貴重的飾物。方才買東西的錢,還是剛剛當掉了匕首上的寶石換來的。
匕首是三皇子的東西,當是很值錢。不過因着這東西是兇器,拾月沒敢冒險,隻是摳掉了匕柄上的寶石,換來了十兩銀子。
她強壓下心底的不安,來到寬闊熱鬧的街市上,小心翼翼地尋着街邊的食肆飯館,同時留意着周遭的動靜。甫一瞅見一家客棧,便就走了進去。
拾月要買些燒餅,外加一個水囊,在櫃台上連寫字帶比劃,店夥計終于看懂了,收了她一兩銀子。
拾月平時甚少出門,沒怎麼花過錢,不清楚城内的物價。更無可奈何的是,她不會講話,是個啞巴。
看着店夥計的眯眯笑眼,拾月直覺這是買貴了。可她沒有讨價還價的本事,隻能認了。
“小哥,趕夜路啊?”店夥計把東西給她後,又随口問了一嘴。
“這麼晚了,是有急事兒嗎?”
拾月聞言,心下一咯噔。不過面上不顯,依舊是那副懵懂天真的少年神态。她忙用力點了下頭,也沒敢再看店夥計,拿起東西就離開了。
來到街上,找準城門的方向,悶頭直走。行了老遠才卸下肩上的包裹,把燒餅裝了進去。
她心内慶幸,得虧自己是個啞巴,不用答話,不然指不定露出什麼馬腳呢!
街上一切如舊,萬家燈火,秩序井然。沒有官兵出現,也沒有百姓議論長升殿刺客的事兒,拾月松了口氣,這也正如她所料。
她之所以犯了事還敢上街,賭的就是即便傷者被發現,有人去報官,官府第一時間也是封鎖長升殿,而不是冒然搜捕全城,驚動城中百姓。
拾月稍稍放緩腳步,邊走邊左顧右看。眼下銀子已快用光了,加上出門前帶的,隻剩下三兩多。事發突然,她意亂心忙,一時也想不出還缺什麼,隻得邊走邊看,總能發現需要的。
這不,路經一家書硯齋,拾月便想起了自己方才買這幾件東西費了多大的勁兒,又是比劃又是在案上寫字,指尖都快磨破了。以後出了城,還不知道遇上什麼人,他們有無耐心看她比劃。反正備着點筆墨總沒錯,關鍵時刻以防自己吃上啞巴虧。
思及此,她轉身就踏進了書硯齋。因着心虛焦灼,額頭上已經生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漬。可是,她不敢擦。
出門前,拾月頗花了些心思在面上塗了黑粉,還描黑了眉毛,仔細做了男子妝扮。萬一掌控不好力度,擦得過了,露出原本雪白的膚色,可不得引人注意了。就算夜晚的燭光不及白日顯亮看得清楚,拾月也不敢冒這個險。
所幸書硯齋的物品擺放的規矩齊整,一目了然,她隻消用手指一指,掌櫃便就明白了。
很快,拾月花了一兩多銀子買了最便宜的筆墨箋紙。出門後,又拐去了脂粉鋪子,買了盒螺子黛,用來易容。
備完這些東西,銀子也花的差不多了,她該出城了。
拾月深長地呼出口氣,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步伐堅定,徑直朝着城門走去。待到了城門口,才堪堪回首,不過也隻匆匆一瞥,便決然地離開了。
刺傷了人又不想要負責,今後她就是逃犯了。
她犯了罪,以命相抵不要緊,就怕因她之過,牽連林家。
林家養了她十年,林夫人和雲瑤待她恩深情重,她不能害了她們。
長升殿所在的這條街巷,名為樂遊坊,其間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餐宴娛樂之所。每到夜晚華燈初上,就會變成紙醉金迷的琉璃世界,讓人深陷其中流連忘返。其中以歌舞伎館長升殿與其對面街上的青樓沉芳苑最具規模最為奢華,來客無不是達官顯貴名商巨賈。
沉芳苑是正兒八經的青樓,不僅做皮肉生意,亦有歌舞助興,其中不乏才藝雙絕的貌美名伶。後來在沉芳苑的隔壁,又起了家男伎館,名為須眉園。規模雖不如長升殿和沉芳苑,卻也聲名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