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拉近的距離緻使謝和玉下意識後仰,可沈绫羅沒想讓她躲,摁住後腦的手制止了她的動作,沈绫羅垂着的發拂過謝和玉的面頰。
仍舊是那股清苦的藥草氣,教她心亂如麻。
謝和玉覺得喉嚨發緊,沒由來的惴惴不安,使她眼睑顫動,去看沈绫羅低垂的眼。
謝和玉開口,卻是氣聲:“我……”
沈绫羅卻不緊不慢的打斷了她,琥珀色的眼眸太冷淡,像是春日從不曾造訪,她已在天寒地凍中踽踽獨行無數年月春秋。
“我猜猜,你心中為我定的是何種罪名?你想不起任何與我有關之事,所以你疑我,覺得商船一事、淪落漁村皆是我有心算計。”
沈绫羅的手撫過謝和玉的發,指尖自後腦處滑至在她頰邊,蒼白的手捧起已有紅潤的臉,謝和玉恍然間才發覺比之先前所見,沈绫羅又消瘦了。
沈绫羅的眼眉未動,隻唇稍揚,作了個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的指腹摁在謝和玉眼下,重重抹過。
“我說錯了嗎,謝和玉?”
長久的沉默,盛夏裡屋内的一切卻仿佛凝結成冰,謝和玉望着那雙戲谑的眼睛,不知怎得,她心中有一道聲音在說。
不是這樣的。
那道聲音說: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所以,謝和玉握住了将要抽開的那隻手。
“雲外澗,我醒時在雲外澗,雲商婆婆從江中撈出了我,帶我回澗中小屋修養三年……”
沈绫羅的掌心是冷的,可謝和玉的手是熱的,随着一字一句,那熱度似乎透過皮膚,一點一點教冰雪消融。
謝和玉說:“我那時,什麼都不記得,連自己的名姓都忘了,隻是整天捧着那塊我醒時便在身上的碎玉,婆婆問我什麼,我也隻知道反問她:‘玉呢?’”
零星的記憶湧上腦海,謝和玉苦笑說:“再後來,我清醒了些,能正常與人說話了,婆婆問我叫什麼,我想了很久,隻記起來一個字。”
沈绫羅輕聲問:“什麼字?”
謝和玉說:“我看着碗裡鍋裡飄着的蘿蔔,我說:‘我叫蘿’,我當時隻記得那個字,我想,能讓我從鬼門關走一遭,至此都記得的,或許就是我的名字吧?”
謝和玉感覺掌心的那隻手蜷了蜷,她仰頭,看着沈绫羅愕然的那雙眼,忽地笑了,她說:“但三年後我想起來,我叫和玉,謝和玉,是名劍客,但我的劍不在身邊。哪有劍客兩手空空,所以我來找我的劍,解玉的謎團、我身上的餘毒與我的忘了的,僅此而已。”
謝和玉捏了捏沈绫羅的掌心,她問:“我知道的,與她們沒說過的,全都告訴你了,如此夠了嗎,绫羅姑娘?”
而回應謝和玉的,是沈绫羅沒由來的一聲笑,似嘲般,極輕一聲,随即她抽開了手,拂袖而去。
門口,聽見了動靜的小芽腦袋上插着方才沈绫羅送的钗子,扒着門露出半個腦袋,脆生生問:“病人姐姐,你惹漂亮姐姐生氣啦?”
望着沈绫羅背影消失在另一扇門後的謝和玉收回視線,朝着小芽招了招手。
謝和玉笑着說:“小芽妹妹,你來。”
小芽邁着小短腿跑到謝和玉面前,被一把抱到了膝蓋上,謝和玉替她整理沒簪好的钗子,溫柔解釋道:“是啊,我惹你漂亮姐姐生氣了,我們晚點一起想辦法讓她開心好不好?”
在互換了寶貝以後,小芽從一開始的變扭成了現如今的信任,她坐在謝和玉膝上拍着自己的小胸脯說:“包在我身上,放心吧!”
謝和玉替她整理好的頭發,沒忍住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臉頰肉,小芽嘟嘟囔囔,但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在謝和玉懷裡轉了個身,額頭碰了碰她的下巴。
小芽仰頭,眨巴着眼睛道:“對啦,病人姐姐你之前的東西放在我的屋子裡哦,我都有替你好好看着的!”
謝和玉一挑眉,将小芽坐在臂彎裡站了起來:“好小芽,姐姐給你買好吃的!”
“好欸!”
稚氣的歡呼聲隔在門後,沈绫羅靠在合上的木門上,這間屋子的窗戶關的很緊,窗邊蒙着布,隔絕了日光入内,隻有零星的光暈穿過并不是密不透風的屋檐,落在沈绫羅顫動的眼睫上。
一聲一句,字字揮之不去。
錯亂的氣在殘破不堪的經脈中四處亂竄,太久沒有過刮骨割肉般的疼痛教她恍然間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
教她忘了刺骨冷泉中不間斷湯藥中的苟延殘喘。
沈绫羅覺得目眩神暈,她往前一步,卻跌進一片黑暗中,在粗糙而冰冷的泥地上,劃傷的掌心一點一點沁出血珠,漿洗到發白的衣裙染上污垢。
仿佛從來不曾幹淨過。
艱難的喘息裡,嗆咳中的一口血濺上衣襟,汗涔涔的疼痛中,沈绫羅笑了,最後伴随着低低的咳嗽聲,一切泯滅在那一扇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