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陪夏油大人說過一個謊言。
那就是世界上存在一個隻有咒術師的烏托邦。
那裡沒有詛咒沒有死亡。
隻有鮮花、曲奇、和人類間的友善共享。
夏油大人總是用這個烏托邦來安慰我們。作為睡前故事的一部分,來告訴我們不用理會那些愚蠢惱人的‘猴子’,不用在意‘猴子們’對我們的看法。
他讓我們記住,咒術師的生命是比那些非術師更為珍貴的存在,所以絕對不能為了‘猴子’而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其實,随着年齡增長,我們漸漸也能分辨出謊言和現實之間的區别。就比如世界上不可能沒有紛争,比如非術師才是人類的大多數,比如咒術師的人數少到我們根本支撐不起來一個獨立的社會。
可我不能戳破這個謊言,甚至還要努力把這個謊言維護得更真實和牢固些。
因為就在我意識到這是個謊言的那一刻起,我也同樣突然意識到,夏油大人也許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撒謊。
他不願意吃非術師販售的食物,習慣在孤獨處冷冷地注視着人群的歡鬧與喧嚣。像個刻意懲罰自己的苦行僧一樣。可他卻并不會阻攔我們品嘗街頭巷尾美味的佳肴。他縱容着我們追星,溺愛地給我們買最新的時尚雜志和非術師制作的漂亮裙子。甚至,很難想象吧,我和美美子讀過三年完整的私立女子中學,而那是隻有日本政要子女才能上的貴族學校。
所以你看,明明身為詛咒師,盤星教卻沒怎麼殺過人,反倒是在通過祓除詛咒在救人。夏油大人隻是在利用這個斂财而已,因為他要撫養我們,要用這個費用拯救更多陷入困境的咒術師。我們後來的同伴,拉魯和祢木利久,都曾被夏油大人救過,所以才加入了我們的陣營。
我曾經問過他,可麗餅明明這麼好吃,他為什麼隻肯吃那麼小小的一口。
夏油大人笑着說:“因為我覺得很髒。知道麼?因為有源源不斷的咒術師的犧牲,那群猴子才能像現在這般肆意歡笑着。他們剝奪了那些年輕咒術師的未來。他們每一寸的歡樂,背後都浸滿咒術師的痛苦和血淚。而曾經的我居然還覺得他們是弱者,要保護這種愚蠢的存在。哈,還真是好笑。”
他問我們:“菜菜,美美,你們會原諒那些曾經傷害過你們的人麼?”
我反問他:“那些人難道不都已經死了麼?”
“是啊,”他移開與我對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隻有死亡才能彌補他們所造成的傷害吧。我并不是受害者,我沒有資格原諒他們。但那些真正受到傷害的人已經被永遠留在了過去,再也不能說出他們曾遭受的不幸。而那群健忘的非術師們轉過身,卻依舊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般愉快生活着。”他安靜地垂下眼,夢呓一般地輕聲說,“所以,我才讨厭猴子啊。”
我覺得夏油大人并非不知道殺光所有非術師隻是在癡人說夢。可他停不下來,或者說,他不能停下來。不然的話,他活着的理由、他一直堅守的信念會崩塌的。
而我們也并非不知道那個‘建立一個隻有咒術師的社會’的理想僅僅隻是個理想。但我們還是都選擇圍在了夏油大人的身邊。不是因為那個不可能實現的烏托邦,而是因為描繪出這個願景的人,是夏油傑。
就像我曾和一個咒術師那邊的人說過的:“如果是夏油大人所希望的話,那麼黑的也可以變成白的,白的也可以是黑的。我們相信夏油大人所尋求的未來。”
即使前方是地獄,我們也願意與夏油大人共同前往。
可夏油大人卻在堕入深淵前推開了我們。
我還記得我和他的最後一場父女間的深入談話。
那時已經是深秋了,我看見他隻穿了件薄薄的單衣,靠在緣側的障子門上,面朝古老的木質廊道和庭院幽靜肅殺的秋景,閉着眼,在淺寐。
于是我随手拿了件袈裟的祖衣走了過去,想給他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