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大人卻低垂着眼，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那些招緻了悲劇的愚昧之徒憑什麼能一如既往地幸福活着呢。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樣，歡笑着，慶賀着，喜悅于他們踐踏在别人的生命之上，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他再次彎了彎唇角，似苦澀也似譏諷，“咒術師要無條件保護非術師？隻因為他們弱小？一貫縱容，隻會讓他們不加收斂地造成更多惡果。弱者，比起一味的保護，更應該用責罰和強權讓他們順從。而無可救藥的愚昧者，就不該繼續存活在這世界上……”

見夏油大人隐隐約約表露出不該被正派人士聽到的思想，我連忙跑到他身旁制止他。我踮起腳，用手搭在夏油大人的肩膀上，大聲對他喊：“爸爸！”

夏油大人這才如夢初醒般猛然回過神：“菜菜子？”他偏過頭，伸手摸摸我的腦袋，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

“抱歉，”他對七海建人笑了笑，這次卻是以無奈居多，“我開玩笑的。”

七海建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很是頭疼的樣子：“這就是我逃避所造成的惡果麼……”，他揉了揉太陽穴，擡起頭嚴肅地問：“夏油前輩，您還好麼？”

夏油大人臉上虛假的笑意似乎有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隻是眨了下眼睛，他卻已經換上了另一副更為燦爛的笑容：“我？我很好啊。”

七海建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總是不斷強調自己沒事的人，一般恰恰是出了問題。我本來以為有五條在，您會很快就走出來的。看來，這又是我的自欺欺人。”

“這和悟有什麼關系？”夏油大人又笑了，他拾起放在腿上的書，似乎想移開話題。

“是我的錯。”沒想到，七海建人突然對夏油大人深鞠一躬。他壓低着腦袋，久久沒有擡起頭。

夏油大人被七海建人的舉動吓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伸手去扶七海健人：“七海，你這是幹嘛？”

“其實，前一陣，我答應了我祖父的邀請。等到我從咒術高專畢業後，我準備随我的父親一起回丹麥，離開咒術界，去過一個普通人的一生。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天才，在灰原死後，我更是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點。”七海建人彎着腰悶聲說。

夏油大人愣了一下，拍了拍七海健人的後背：“這挺好的，我支持你。不，應該說，我甚至有時會希望你們從一開始就沒進入過咒術界。如果是那樣，也許灰原還在某處傻傻地歡笑着吧。”

“所以我才會主動來教這兩個小孩子。想在我離開咒術界之前讓這些孩子記住，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以免他們像我們一樣，被灌輸的錯誤觀念洗腦，最終發生無可挽回的悲劇。”七海建人緩慢地站直身體，他摘下近視鏡握在手裡，一雙帶有北歐血統的灰綠色眼睛暴露在空氣中，顯得深邃而肅穆。“可我剛剛突然意識到，我能放心地離開，正是因為心裡清楚知道：即使我退出咒術界，你也會保護這些孩子。言語是有效的詛咒。灰原臨死前的那句：‘七海，對不起。這之後就拜托你了。’曾讓我陷入無盡的痛苦。我本不想把這個詛咒繼續傳遞下去，但是，您在我最絕望時對我說：‘七海，辛苦了，接下來就交給我來處理吧’，讓我又有了逃避的借口。那之後，我便理所當然地把屬于我的詛咒轉移給了您。這是我的過錯。”

“有麼？”夏油大人苦笑道，“七海，如果我真的能把你們從咒術師被詛咒的命運中解救出來，那就太好了。可事實上，我至今為止，什麼也沒為你們做。如果我真的做了什麼，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無力。”

“夏油前輩，你已經替我做得足夠多了，所以别再逼迫自己了。”七海建人說，“灰原的遺體……是你處理的。那時你讓我去休息，說灰原的後事交給你就好，你會收拾好一切。我無法直視他被詛咒吞掉了半個身子的慘狀，于是匆匆答應了，把爛攤子留給了你。但我忽視了……你和他關系很好。灰原曾經總跟我說，他最敬佩的人就是夏油前輩。”他直視着夏油大人，“我不該留你一個人處理他的遺體的。你當時承受的痛苦應該不亞于我。抱歉。你應該是從那時開始，就有替他報仇的想法了吧？”

“沒錯。”夏油大人回答。他剝離了層層僞裝，所以現在臉上連一絲笑容也沒有了，神情冷酷得有些可怕。可他沉默了片刻，卻再次摸了摸我的頭，動作裡透露着他獨有的溫柔。然後我聽到了夏油大人低沉磁性的聲音： “但我會忍耐的。”他輕聲說，“至少在她們長大之前，我都會努力地一直忍耐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