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西服的侍者快步走到我們身邊,低聲卻不容置喙地‘請’乙骨夫婦和夏油大人‘好好管教自己的小孩’。
隻是他的話還沒說完,窗外傳來巨大的刹車及輪胎磨地聲。緊接着,一輛超速的跑車因為刹車失敗,和路中央的圍欄重重相撞。而跑車刹車的軌迹中,赫然是那女生之前所前進的地方———隻不過現在已經沒什麼人影了,隻留下了一灘血迹。
“天!”剛剛還在勸告我們的侍者此時被這場災難吓到第一個驚呼出聲,“怎麼會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故!”
咖啡廳裡的其他人也不再抱怨乙骨之前的行為,而是紛紛湊到落地的玻璃窗前,議論着窗外車輛被撞到幾乎報廢的慘狀,以及惋惜那女孩兒無辜的生命。
乙骨憂太失力地跌坐在落地窗前,不知所措。
他看起來快哭了。
在乙骨夫人和祈本裡香去安慰乙骨憂太時,乙骨先生卻依舊坐在原位,他盯着夏油大人——以及夏油大人手心的那枚、新凝結出的咒靈玉。
“她沒死。”還沒見到事故結果,乙骨先生就笃定地說。
夏油大人挑眉,用指尖把玩着新鮮出爐的黑色球體,卻并沒有否認。
“夏油先生,雖然你口口聲聲說你讨厭普通人、但你還是選擇了去救她。”
“為什麼不是我更讨厭見到血淋淋的猴子屍體呢?那會讓我的一天都變得很掃興。”夏油大人彎起細長的眉眼,露出一抹假笑。
兩個人交談時,窗外,從報廢的車輛與圍欄的死角處,跌跌撞撞爬出來一個滿身是血與灰塵的年輕女性——
是剛剛那個被詛咒控制的、橫穿馬路的女孩兒。她的手臂斷了,被擦傷得血肉模糊,但所幸,沒有緻命傷。
這時,咖啡廳裡的人有人跑去打急救電話,有人沖出去幫忙。在嘈雜的人流裡,夏油大人與乙骨先生的談話依然繼續着。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從最終結果而言,你救了她。”乙骨先生的語氣放松了下來,他甚至還有心情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像是調侃一般,他笑着對夏油大人說,“雖然我一直把您視為和我一樣的、值得我尊敬的成年人。但此時此刻,您還真像個嘴硬的孩子。也是,如果光看年齡,您對于我來說,還真的隻是個孩子。都怪您平日表現得太過成熟,讓我下意識地忽視了這件事。”
“不。假設我現在并不是十七歲,而是二十七歲呢?”
“那你在我這個快四十歲的人眼裡,依舊也隻是個孩子。”乙骨先生笑道,“你看,我們之間的年齡差和你與菜菜子的年齡差幾乎一樣,為什麼你把菜菜子看成孩子,卻不認為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呢?”他眼裡閃過幾分心疼,“你的父母……”
“我沒有父母。”提到父母,夏油大人就像是觸碰到尖刺的刺猬,迅速也豎起自己的尖刺。他厲聲反駁。我跑過去想安慰他,他摸摸我的頭,把我抱到腿上。
沉默一瞬,我看到夏油大人又兀自笑了,帶着幾分邪氣:“或者說,我殺死了自己的父母,在我十七歲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無可救藥的罪人。這樣,你們還準備相信我嗎?”
乙骨先生嚴肅了起來:“夏油先生,姑且不提我并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如果您真的經曆過這一切,按照我對您性格的了解,那也會是我們成年人的失職。您并不是為了為了欲望而不顧一切的禽獸,也不是蠻橫不講道理的人。所以,我想不到什麼原因,會讓一個十七歲的孩子絕望到去殺自己的雙親;如果那真的存在,也不全是您的過錯,而是把您逼到此境地的環境、社會、以及作為構建出這個社會文化的中流砥柱的我們,全都有錯。”
“不。也許隻是因為,我是個罔顧人倫的畜生呢?”
“罔顧人倫的人,會這麼溫柔地對待自己的女兒嗎?更何況,她們與您還沒有血緣關系。”
停頓片刻,乙骨先生繼續說:“夏油先生,如果真如您一直所暗示的那樣,現在是二十七歲、犯下過大錯的你,在自己十七歲的身體裡。那麼我想,你也應該為自己的錯誤支付過代價了吧。”
夏油大人沒有說話。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乙骨先生。
“但你得知道,二十七歲并不是人生的終點。你有想過自己三十歲的樣子嗎?四十歲?五十歲呢?”乙骨先生問。
“時間不會停止,你不能沉緬于十七歲的錯誤中。時間依然往前走,你身邊的人也依然在往前走。而你,也需要往前走。”乙骨先生說,“對于我這個快四十歲的人來說,二十多歲,你人生最曼妙的風景,還在前面。夏油先生,你才二十多歲。餘生還很長,一切還不晚。”
夏油先生聽完後,拉住我起身:“多謝款待。甜甜圈很不錯,隻可惜,我不吃甜食。”
他把剛收服的咒靈玉送到嘴裡,用力,吞咽。
也許是反胃感才激起生理性眼淚,總之,夏油大人笑着說:“不管經曆過多少次,我還是不習慣詛咒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