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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黑色十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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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鄰居除了借我木桶,還借了我一把椅子。

我坐在那把已經掉了漆的舊木椅上慢慢收拾自己。

先扒拉自己的頭發,摸索出半截發簪,我看着發簪發了會呆,又從發絲裡面扒拉出另外半截,在掌心拼了一下,發現少了末梢的楓葉墜。

說不上是多喜歡的發簪,我将其握在手上,記得自己好似在回來時感到頭上掉了什麼東西下來。

我心想,如果找熟知的匠人幫忙修複,或許還能修一修,就這麼放棄也太可惜了。于是我扶着腿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站在門口尋找。

無月夜,我往歸來的地方緩緩尋找,不經意擡頭時,看見星河如吹雪蔓延整個夜空。

而星河的盡頭,站着我從未想到的人。

“西風薄言。”

幾乎眨眼間,他就到了我面前,與他極快的速度相對的,是小心翼翼地托住我手臂的掌心。

他嘴唇微抿,眉間顯出幾分郁氣:“這是怎麼一回事?”

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黑色十九,我整個人慢了一拍,待他又問了一遍後,才反應過來。

“無事……”

我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猶豫了一會,練輕功把自己搞成這樣,說出去總覺得有些丢臉。

“隻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我若無其事地解釋道。

未想到黑色十九一眼看穿我的謊言,低斥一聲,話語中隐含怒火:“西風薄言。”

“不準隐瞞。”

我“呃”了一聲,略為遲疑地攤開手掌給他看,“你看,這隻是擦傷。”

掌心傷口仍夾着沙礫與塵土,與擦開的血漬混在一起,雖看着嚴重,對武者而言卻的确隻是皮肉傷。

“我本是回來拿傷藥,沒想會撞到你。”我感到有些好奇:“你來此地有何事情嗎?”

黑色十九抿了抿唇,沒說話。

我隻是随口一問,自然沒打算從他口中得到什麼答案。

遂輕輕推開他的手掌,指了指後面的毛胚房:“我的藥鋪就在那邊,但因時久未回,塵灰累累,就不邀你入内了。”

他仿若未聞,又問:“何處?”

“你想去麼?”我倒不抗拒,不過那個樣子确實沒辦法招待他人,或許他隻是想看一看,便一瘸一拐地走了一步,指得更準确:“挂着柿子香囊的那間便是。”

黑色十九微微點頭,上前一步靠近。

我隻覺得視線一下子擡高至我平時無法看到的水平,慌亂中連忙攬住他的肩頭,穩住自己的身體。

“等等,我可以自己走。”

“閉嘴。”

哦……

我悄咪咪地收緊手臂,側頭微靠在他肩膀時,才發現從我後背環過的,竟是我好奇已久的骨手。

這骨手,竟可以撐得住我的體重!

神奇如斯!

15.

是夜。

風聲簌簌,星輝孤冷,如鏡高懸。在煙灰色雲朵的籠罩下,從窗格透入的光線變得朦胧,方形的格子隐隐約約,如同蛛網交織。

黑色十九不說話,我也不敢開口。

他似是生氣了。

雖他平日裡便是這付冷淡寡言不愛言辭的模樣,但他今日卻似在強壓什麼,周身隐隐透出不穩定情緒,讓這本就嚴寒的深夜變得更加莫測,像暴風雨前的平靜。

他環顧房内,視線停留在落滿灰塵的桌面一瞬,又快速挪開。

我坐在室内唯一幹淨的椅子,微微低頭,看着他被黑色手套包裹起來的骨手。

“藥放何處。”

他開口陡然打破平靜,聲色如雪,使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陳述而非詢問。

不知何時,黑色十九已經轉過了身子,紅布後面的眸子正直直地“注視”着我。

我回過神,“在從上到下數第三列,左數第四個櫃子。”

黑色十九略一點頭,精準地拉開櫃子,拿出一瓶藥聞了聞。

我看着他手中紅色瓷瓶,才想起我上次似乎将人家委托制造的藥物也放在了裡面,連忙提醒:“那是忘情丹,棕色與藍色的瓷瓶才是傷藥。”

雖也叫忘情丹,但這是個失敗品。

為何知曉此時,自然是我已試過此藥效果。

在對黑色十九一見鐘情的那天,我吞了一顆忘情丹。結果沒什麼用,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他站在我藥鋪時,我那難以壓抑的心情。

黑色十九微微一頓,将紅色藥瓶放回,重新拿出另外兩瓶,塞進自己袖中。

我準備接過藥瓶的動作一頓,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這是……?”

“走。”

黑色十九拉住我頓在空中的手,微微收緊指尖,我似乎能感受到手套下堅硬的指骨。

“走去哪裡?”我順着他的力道起身,卻依舊不明所以。

“回去。”他說。

回去哪?這才是我的家。

我沒能将這句話說出來,因為下一秒,黑色十九收緊了力道,一個轉身把我拉到了他背上,将我背了起來。

這已是今夜第二次被吓到了,第一次是他将我抱起的時候。

我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穩住身形,整個人順着他之力道俯下,低下的額頭重重撞到他耳尖。

“抱歉。”我連忙擡起頭,拉開距離。

“……無事。”過了好一會,他才回應那句道歉,隻是冰冷的聲線中比平時多了幾分沉滞。

我擔心自己真的撞痛他,擡手試圖撩開他長發:“我幫你看看。”

他身形一動,側過頭,白色發絲從我手中滑開。

“不用。”

真的不用嗎?我擔憂地看着他發絲下大約耳尖的位置。

剛才匆忙一瞥,我好似看見他耳根子通紅地近乎滴血,應當很痛才對?

忌醫諱疾真的要不得啊!

我神思一轉,好心勸說他忌醫諱疾的壞處。

“黑色……”感覺他的名字有些拗口,我話風一轉,問道:“我可以直接喚你十九嗎?”

平穩的腳步微緩。或許是我的錯覺,我好似感到他的呼吸亂了一瞬,帶有幾分怔忪,緊接着,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十九。”我攬住他的肩頭,靠在他耳邊認真細數關于不聽大夫勸說會産生多麼糟糕後果的二三則。

他靜靜地聽着,偶爾給我一點反應。

發絲輕纏,藥香浮動。

我越說越覺得困倦,眼皮越來越重,最後趴在他的肩頭,雖努力想維持清醒,最後依舊是忍不住,在沉穩的心跳聲中緩緩沉入夢鄉。

16.

一覺醒來,黑色十九無了,剩下的隻有在院子角落偷酒喝的緞君衡。

他十分專心,頭微仰,雙手捧着酒壇,噸噸噸喝得十分歡快,猶如偷了雞的黃鼠狼。

“你夠了。”我非常無語,雖然這酒對控靈者身體有益,但也不是緞君衡這種喝法,簡直就像是怕以後沒得飲了,所以拼命在補一樣。

“哦……你醒啦。”緞君衡抛開空酒壇,我這才發現他面前桌上竟然還有一疊雞腿。

“再不醒,我酒還有剩嗎?”我站起身,發現身上傷口已經包紮好。

難不成……

仿佛看穿了我在想什麼,緞君衡叼着雞腿補充:“是魅生包的。”

我白了他一眼。

就不能不解釋,讓我當做是黑色十九幫我包的嗎?

緞君衡笑了,他饒有興趣地抛出一句話:“我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可以隻聽好消息不聽壞消息嗎?”我認真問。

緞君衡開懷地笑了一頓,果斷拒絕,并當場告訴我壞消息。

“十九出任務了,暫時不會回來。”

晴——天——霹——靂——!

我當場傻眼。

關系剛有點起色就走了,那故事是要安怎發展下去啦。

“好消息是質辛決定不放紅潮咬你了,歡喜嗎?”

很好,謝謝,确實是好消息。

我睜着一雙死魚眼,默默看向緞君衡。

你看我有半點開心的樣子嘛?

緞君衡撐臉:“放寬心,心急可追不到十九。”

17.

這沒有黑色十九的逍遙居,我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我包袱款款決定翻牆。

絕對不是因為魔皇斯巴達教學才跑的。

我爬上牆頭,而牆底下是面色冰冷的質辛。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要有始有終,爬牆不是件好事。

18.

《僧祇律》記載:1刹那者為1念,20念為1瞬,20瞬為1彈指,20彈指為1羅預,20羅預為1須臾,1日1夜有30須臾。換算結果:須臾=48分鐘,彈指=7.2秒,瞬間=0.36秒,刹那=1念=0.018秒。須臾>彈指>瞬間>刹那=1念。

他化闡提學會輕功,不過1念。

斷滅闡提學會輕功,不過須臾。

而我,不過1季還沒學會。

質辛:“你是吾見過武功悟性最差的人。”

好家夥,魔皇被氣得都開始說人話了:)

19.

終于在魔皇不懈努力的教學下,我學會了輕功。

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我已經追到黑色十九了。

我歡喜地給黑臉魔皇一個熊抱:“多謝小弟。”

他眼睛一擡正想回諷什麼,我卻聽也不聽地化光跑掉,打算讓魅生和嶽父都看看魔皇的努力成果。

逍遙居。

“這次也不去見她嗎?”手持水晶骨首之人笑問。

白發之人拂袖,負手于背,微一側首。

“多事。”他說。

我站在門口,看人影不再,而風中白羽翩然,一如初見。

“薄言。”

察覺站在門口的我,緞君衡面色一僵,随即笑開。

“來找我飲酒嗎?”

我歎了一口氣,“我回去了。”

“這就是你的歸處,”緞君衡輕聲問:“你還要回哪裡?”

“藥鋪。”

又不是笨蛋,我怎麼會漏聽那個‘也’字。

追個人卻把人家吓的有家不敢回,我也太造孽了。

“诶诶诶——等等。”緞君衡伸手,抓了一手光。

他看看揮空的手。

慘了!

人沒抓住!

怎麼和黑色十九解釋?

他回頭,質辛和魅生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同時躲開他求助目光,果斷消失。

緞君衡:……

*

有這麼一種說法。

以前沒注意到的事一旦注意到後,它就會頻繁出現。

所謂的Baader-Meinhof現象,又稱為頻率錯覺。

所以在我周圍閃現的緞君衡應該隻是一種錯覺。

不!我的藥酒真的少了,月頭剛釀的九壇隻剩下三壇了!

緞君衡:“你真失禮,我抗議。”

偷酒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又挖出一壇。

你真的夠了。

好歹也收留了我一段時間,就算沒追到人家的兒子,也不能把氣撒到留守父親的頭上。

我端出一盤燒雞腿。

緞君衡在藥鋪吃飽喝足呆到晚間,等質辛帶着面色冷淡的黑色十九,氣勢輝煌地落在藥鋪門口。華麗或空靈的造型,怎麼看都和破爛簡陋的毛坯房搭不上邊。

我和黑色十九眼神對視一瞬,又各自轉開。

緞君衡一把拉走不情不願的質辛,一邊推搡一邊對黑色十九做了個計劃通的手勢。

黑色十九:拳頭硬了。

“你……”

“你……”

我和黑色十九同時開口,視線相交,莫名地令我心漏了一拍。我像是被燙到一般避開視線,下意識轉過身。

黑色十九停頓一瞬,重新開口:“抱歉,給你造成麻煩。”

“沒關系。”我搖了搖頭,正想說什麼,卻看到角落露出的紫色袍角。

我:……

不用猜都知道那衣角是誰的。

我異樣的神色引起了黑色十九的注意,他順着我的視線往角落一看,整個人氣勢一冷。

我甚至看到他戴着手套的手緊握成拳。

呃……後續如何,為了緞先生的面子,還是不要追究了。

20.

緞君衡以受傷為借口,每天早上八點準時報告,六點準時下班,吃掉藥鋪三分之一的存糧,還把藥鋪改名[逍遙藥鋪]。

“緞先生!”我緊握拳頭。

緞君衡眼帶墨鏡,手捧我新釀的藥酒,還拔走了我辛辛苦苦種的羽尾花做裝飾。

“薄言你來的正好,我想吃雞腿,要香辣的。”

我忍無可忍,一拍桌子:“你不要太過分啦——!!”

怒聲破音,藥鋪一震,召來飛馳的白羽一支。

考慮到緞先生的面子,此次仍舊沒有後續。

21.

衆所周知,藥鋪又名為逍遙别館。

托緞君衡、質辛(美貌)的福,來藥鋪抓藥看病的人越來越多,順口一提,來的大部分是女子。

女性一多,情感故事就多,想要忘情的人便愈加多了起來。

就算我多次告知,忘情丹煉制失敗,無法使用。仍有人不相信,在藥鋪頻繁糾纏,甚至大打出手。

我向來不通武藝,平日裡遇到此事,隻要抛下清心寡欲丸制成的煙霧彈便能完美解決。

偏偏這段時間我心緒難甯,不敢貿然煉藥,怕浪費那些珍貴藥材。

“停手,停手啊。”裝着忘情丹的紅色罐子被衆人争奪,于空中亂飛,我在人群中艱難挪動,試圖接下藥瓶。

雖是失敗品,也是我精心制成,不可如此浪費。

專心救藥材的我,并未注意到從身後呼嘯而來的磚石。

下一秒,隻聽碎裂一聲。

狹小的藥鋪裡陡然掠過一片朦胧微光,室内席卷的風,将混戰的人全數推出門外。

“離開!”

白發劍者聲色冷厲,門前數根白羽如刀鋒攔路,方才還争執打鬧不止的人群連忙逃生。

我驚魂未定地回首看身後碎裂的磚石與白羽。

若是砸中,不死也重傷。

“多謝。”我拍拍心口壓驚,向突然出現的黑色十九緻謝:“若非你幫忙,我今日危矣。”

黑色十九沒有應聲,隻是将方才衆人争奪的紅色瓶子交還于我。

我又道了一聲謝,将藥收回袖中。

“早說這藥無效,衆人偏要争奪。”看藥鋪一片狼藉,不知又要收拾多久。

黑色十九是第二次聽聞此丹,卻不知她為何明了此藥無效。他不是好奇心重的性格,不知為何偏偏問了此事。

“你如何知曉。”

他從未過問我的事情,這還是第一次。

我愣了一瞬,卻也沒有隐瞞,“我用過此藥。”

我的體質特殊,藥或毒對我效用都不長,是以我經常用自身試藥。

黑色十九聞言,倏爾抓住我的手腕,唇角緊繃,顯然沒想到我會做出這種事,厲聲問道:“何時。”

我不明他為何這樣生氣,眼神對上他遮住的雙眼,老實回答:“在初見你之時。”

這樣的答案不在他的意料之内,黑色十九一怔。

“在我對你一見鐘情時,我便用過此藥。”

藥鋪外的秋風襲來,卷起了他的發絲和我的長袖。

消息來得猝不及防,黑色十九隻覺得心口猛地縮緊。

他松了手,與我沉默相望。

我期待着他的反應,在得知我的心情後,是如何的回複。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藥并無失效。”

藥君·西風薄言之名,中陰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用藥之神,幾乎與五大控靈家族齊名。

這樣的人,不可能練出失效的藥。

我想過許多的回答,唯獨沒想到最終答案會是這樣。

他視線沉默地落在我身上,不言、不語,而我偏偏能讀懂他沉默下的意思。

“這就是你避開我的理由?”

明白那不是喜歡的感情,因此不曾接受我的一切,連接觸都不願。

其實沒有人規定,付出一定要得到結果。

更何況,如果一開始便是錯誤,又怎麼會得到正确的結果。

一切都豁然開朗,我後退一步,低聲道:“原來如此,原來這不是喜歡。”

所以忘情丹會失效,因為一開始就不曾有情,自然不能忘情。

“那事并非如你所想。”黑色十九反應極快,他握住了我的手,欲解釋。

我内心知曉十九并非心硬之人,所以我更不能得寸進尺,不能利用他人的不忍,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段時間給你造成困擾了吧。”我很快調整好心情,眯眼笑起來:“不過緞先生也喝掉我不少藥酒,算是扯平。”

黑色十九本不是擅言辭之人,聞言隻是搖了搖頭,“并無困擾。”

我并不在意,略微歪頭道:“雖已明白此感情非是喜歡,但告白失敗,也算失戀,能讓我一人靜靜嗎?”

我實在是快忍不住了。

黑色十九頓了頓,視線對上我雙眼時,似乎恍惚了一下,白色的長發從肩頭滑至胸前,神情也同陷入黑暗的發絲一般的暗淡了下來。

“我明日再來尋你。”

他說完松開了手,望了我一眼,發現我無挽留之意,才緩緩轉身離去。

待白羽散盡,我才彎腰坐下,捂着仿佛被烈火灼燒般胸口,痛的幾乎快要蜷縮起來。

如同萬毒噬心,但我分明不懼毒性,此時也不曾服毒。

“不過知曉那并非喜歡之情罷了,我不明白,這個答案,為何會令我這般心痛。”

我不明白。

22.

月色皎潔。

藥師要有職業操守,不是他人說我就信,特别是藥物這種東西,當然要專業的人來鑒定。

不過未經實驗的藥也不能讓無辜群衆試,萬一吃出問題,豈不是墜我中陰界第一藥君之名?

我捏起一顆紅色丸子,對月照了照。

接着啊嗚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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