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儒前輩……
——意外的挺好玩。
還以為這一款的武林超級大輩分的前輩會和我家那個古闆嚴肅老爹一個模子出來的,實際上更像是小孩子嘛,偶爾會去第一道圍觀新任法儒禦鈞衡和鳳儒的感情進度,時不時還要催促一番說八岐邪神的事情結束,要辦婚禮的趕緊辦,他很無聊啊。
讓皇儒前輩感到了無聊,這一定是我不夠努力的問題。
于是我收拾了一番,用長布綁起寬大的袖袍,非常自然地進入皇儒的房間,把他衣櫃的衣服挖出來洗了。
調侃完後輩而心滿意足的皇儒無上一回來,就看到泡泡冒得滿天都是。
糟了,忘記昊正無上殿多了一個人了。
懷抱着這人今天又在鬧什麼的皇儒急匆匆趕到後院,就看到我拿着木盆洗衣闆在努力搓衣服的模樣。
“你在做什麼!”皇儒無上頭痛,那一堆,不是他的衣服嗎?
“皇儒前輩。”我用手背蹭了蹭額頭的汗珠,仰起臉微微笑道:“我看今日天氣不錯,想着将前輩久未穿的衣物拿出來清洗一番。”
皇儒先是一愣,然後感覺頭痛地揉額角:“這些事情自有儒生去做……”
“投入德風古道的必定皆為心懷蒼生之人,何必将時間浪費在這些小事上呢。”我打斷他,故作不适地眯了眯眼道:“抱歉,前輩,泡泡好似弄到我眼睛裡了,能勞煩你幫我擦一擦嗎?”
皇儒一時沒覺得有哪些不對,歎了口氣,半蹲下身下意識地靠過來拿袖子擦了擦我的臉,做完才反應過來:“不對,吾為何要聽你的?”
他說完,立馬起身蹬蹬後退離我兩步遠。
所以說,皇儒前輩真的很好玩。
“抱歉……讓前輩做這種小事,是為難前輩了吧。少箜一時忘形,又做讓前輩為難的事情了。”我佯作黯然的低下頭,靛藍色的長發如同傾洩的流水,從肩頭披撒而下掩蓋住面容,沉默地搓手上的衣服。
“吾又沒怪你。”皇儒當真不擅長面對這一類型的人,面上莫名不自在,看起來有些無措,“随你喜歡吧。”
無奈之下,他選擇認輸。
“真的嗎?”我哭了,我裝的。我不但一點都沒有不該逗前輩玩的理念,甚至還得寸進尺的拉起手上的衣服展示給他看,順便把自己因為沾了水珠而更加白皙無暇的手臂一同湊到他眼底,“前輩放心吧,我洗衣服很幹淨的,你看!”
白皙的手臂在燦爛陽光下幹淨的近乎透明,不小心濺上的水珠沿着小臂的弧度緩緩淌下,晶瑩的水珠似乎蘊含了無限的,能喚醒人關于绮麗的所有幻想,于皮膚上留下淡淡的的痕迹。
皇儒看着我直把赤裸的手臂往他的方向湊,如炸毛的貓似的一把拍下我的手,“你這孩子,怎麼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他的語調嚴肅,甚至帶了一絲責備。他雖不少在江湖上遇見放蕩不羁,打扮妖調,舉止輕佻的女子,可這種事情甚少發生在儒門出身的正統女子身上。儒門的女子向來知禮謙恭,哪有這種、這種——
“……”我一副才反應過來的樣子,小聲‘啊’了一聲,重新把手泡回木盆裡,輕輕搓搓,偷偷擡眼打量皇儒帶着幾分嚴肅的面孔,老實道:“可是……前輩不是外人啊,我相信前輩。”
這樣的回答讓皇儒有些哭笑不得,隻能繼續闆着那副嚴肅的面孔。
他是儒門的大前輩,受人尊敬是當然的,可這并不能代表他與後輩之間就沒有男女之防了。
太簇晴不風也是靠譜的性子,是怎麼培養出這樣的女兒的?
“況且……”我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繼續自顧自地開口,不經意地舊事重提:“父親說……”
“咳咳咳。”似乎意識到了我想提什麼,皇儒陡然大咳出聲,容色狼狽卻依舊不放棄地闆着那副嚴肅的面容,耳朵微紅:“胡說什麼!給吾閉嘴。”
“要比對待他更加恭敬的态度……”我假裝沒有察覺到皇儒前輩想歪到婚約的事情,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将自己小小的聲音藏在他故作鎮靜的呵斥下,等他說完才停住話尾,迷茫地看着皇儒,“閉……嘴……?啊好,前輩不喜歡聽這些嗎?那我不說了。”
皇儒:……
“恭敬。”他面上的神情更尴尬了,呐呐道:“嗯……你是說恭敬吾嗎?你當然應該尊敬吾。”
确實是這樣,他是四大創道者之一,輩分在武林上無可匹敵,尊敬他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快要抿成波浪形的嘴唇,皇儒前輩實在是太好玩了。
“自然是如此。”我搓好一件衣服,濯洗幹淨放置一旁,又拿起另一件衣服繼續搓,“何況前輩除了在武林上地位尊崇,更是……”
皇儒一口氣提了起來。
我仿佛沒看到,聲音放得更輕道:“更是曾一人抵禦強大的外域敵寇,斬殺來自六界的妖魔鬼怪的尊者。”
皇儒松了口氣。
“以及……”
皇儒又提起一口氣。
“一統儒門,開創先河的儒門大前輩。”
皇儒松氣。
“還有……”
“好了好了,别誇了,吾要被你誇出花了。”皇儒無上心髒受不了了,趕緊打斷我,讓我不要再大喘氣說話,“不過是以前的事情,何足挂齒。”
我笑眯眯地側過頭,看着他全然紅透的耳尖,壞心眼道:“前輩真是謙虛。”
“……再說下去吾心都要炸了。”皇儒小聲嘀咕。
“前輩說什麼?”我歪過頭,湊過去想要聽清楚的樣子。
“沒什麼。”皇儒覺得氣氛有些古怪,大聲否認,順勢把我的頭推遠,“這麼多衣服,你要一個人全部洗完嗎?”
這幾件,還有那幾件,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還有這些風格的衣服,怕不是儒生自作主張給準備的,裡面甚至混了一件行祭禮時的禮服。
“嗯,晚輩在儒門尚無正職,本就空閑。”我笑笑,繼續搓揉手上的衣服,細心展開衣領處檢查,看有沒有洗幹淨:“泡泡太多了,前輩小心濕了衣服,這裡讓我來就好。”
衣服山堆積的都要比人高了,何況這些都是他的衣服,他怎麼好意思讓一個小姑娘在這裡洗。
皇儒暗暗咂舌,沒說什麼,徑直挽起衣袍幫起手來。
光洗衣服有些無聊,于是我和皇儒開始閑聊起來。
“前輩常年都在昊正無上殿修行嗎?”我擰幹濯洗幹淨的衣服,遞給一旁的皇儒無上。
“偶爾會出去走走。”畢竟他不是什麼閑得住的性格,隻是前段時間八岐之亂損了不少真氣,現在才在這裡老實休養罷了。說着,他佯裝無意地掃了我一眼,問道:“太簇晴不風的女兒,竟會是你這種性格。”
他未盡的話語,顯然是指我表現出來的怯弱和安靜。
我意味深長地回了皇儒無上一眼,這人對我了解還不夠深啊。沒事,還有時間慢慢來,等生米煮成熟飯他就知道我本性是個怎樣的人了。
不過現在還不是暴露的時候,于是我依舊安靜一笑:“家父不喜女子嘈雜,常說女子應該謹遵各種禮儀規範,不能違背長者的命令,也要遵守閨門中禮儀,謙虛謹慎,守貞如一。”
“吾之處無此規矩。”說起我爹的教導,皇儒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顯然很不同意父親的看法,言語中不經意流露傲氣,直白斥道:“身為儒生應心懷蒼生,行于大道,天下為公。畏畏縮縮,居于狹小陋室之中,簡直不知所謂。”
“前輩說的是。”意外皇儒看法竟然如此開明,似乎有點能理解為什麼他能成為創道者之一,不得不說這樣的皇儒讓人更喜歡了。我笑道:“其實除此之外,父親亦有教導我練劍習書法。”
“嗯。”畢竟太簇晴不風身出一筆春秋,以書法為武學特色。他好奇地看過我放置一旁的長劍,劍鋒中正,明光暗隐,是一把好劍,“此劍何名?”
這把劍是父親托人打造,也是他起的名字:“清懷。”
“星鋩耀白日,鋒刃橫霜秋。”皇儒‘嗯’了一聲,贊道:“很适合你。”
好似不曾聽聞過皇儒用劍,我有些好奇:“前輩對劍之一道亦有研究?”
皇儒聞言露出一絲被質疑的不悅,他沉了臉:“安怎,你是懷疑吾嗎?”
“怎會,前輩自是無所不能之人,晚輩隻覺望塵莫及。”已經摸透了他的性格,我根本沒在怕的,我眨了眨眼睛,“機會難得,既前輩有所涉獵,少箜可否于劍道一事請教前輩。”
我說着,死乞白賴地非要套住這個能親密接觸的機會,裝作不好意思地低聲道:“好等父親回來,能看到我的成果。”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頗有些騎虎難下的皇儒隻好應下,不過怎麼說,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皇儒抖開衣服,挂在晾衣繩上,這麼想着。
2.
大錯特錯啊!
皇儒總算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怎樣不妙的境地之中。
平日,我做好三餐等人用飯。
夜間,我給皇儒洗衣鋪床。
剩下的時間,我抱着劍請皇儒指導。
除了必要的睡覺時間,我幾乎都和皇儒呆着,攻勢之急,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今日也是這樣,我特意的打扮了一番,翻出了許久未用的脂粉,細細在唇間塗了一道,讓其看起來豐潤好親的模樣。
銅鏡中的自己,膚白似玉,眉如遠山,不輸父母的清雅出塵,可惜喜歡的人并不能将此印入眼内。我不禁觸了觸唇,歎了一聲:“當真能弄花就好了。”
“弄花什麼?”俠儒從窗口翻進來,絲毫沒有不該闖女子閨房的顧忌,隔空抛來一個茶包,戲谑道:“老大都快被你纏瘋了。”
纏這個字就用得很妙,我很喜歡。
我笑了笑,輕輕歪過頭道:“俠儒前輩今日怎麼來了?”
俠儒不太習慣我故作柔弱的作風,畢竟我可是曾在他面前豪言要‘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女子,怎麼看都和普通的少女不一般。他抖了抖一身雞皮疙瘩,“在吾面前就無須這番作風了吧?”
“俠儒前輩在說什麼呢,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既然要裝,就必須要裝的全面,一分一毫都不能洩露,這是我的行事準則。我收起脂粉盒,捋順頭發問:“俠儒前輩今日怎會有空前來?”
平日裡不是很愛躲在遠處看好戲,難得見他光明正大溜進來。
問到這裡,風趣愛笑的俠儒不禁正了神色,點頭道:“吾是來和你打一聲招呼,近期武林不定,吾欲出行一趟,短時間内不會回來。”
什麼?我的好盟友兼狗頭軍師居然要出門,不妙,确實是不妙。
但能勞他親自出馬調查,看來近期的武林确實不平靜。我皺起眉,憂心忡忡:“很嚴重嗎?”
看我愁眉苦臉的模樣,俠儒無蹤一下子笑開,擡手揉了揉我的頭頂,安撫道:“擔心什麼,吾雖不及大哥,卻也不是什麼三流角色。”
“誰擔心你了,别弄亂我的頭發。”梳了一個早上,還特意用了花水,确保自己在外貌上絕對的完美無瑕,沒有任何死角,“要走就走,快走!”
“哈,吾來去了。”嘴上說的硬氣,倒是連他的手都不曾拍開吧。俠儒無蹤翻身重上窗口,笑道:“希望吾回來,能見到你和老大的喜事啊。”
“啰嗦啦!”糟了,和皇儒呆在一起久了,連他的說話習慣都學到了,要改,要改!
“哈哈哈。”俠儒笑着化光消失。
吵鬧的人走了,房間倒是變得如此安靜:“要一路小心啊。”
我歎道。
罷了,擔心他也無用,若他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想來會通知儒門。
我拿起他特地送來的茶包,想着今日正好給皇儒泡茶聊天……嗯,這是什麼?
隻見茶包中夾了一張紙條,我展開一看。
[不用擔心吾,雖熱鬧吾暫時是看不上了,不過儒門中想要看熱鬧的可不止吾一個啊。]
……什麼意思?還有,誰擔心他了!
嘴硬的我把紙條揉成一圈,丢到房角處。過了一會覺得不對,又翻出來燒毀證據。
不能洩漏一絲馬腳。
我想。
*
皇儒得知了俠儒的行蹤,更是頭痛。本就不想單獨相處,現下昊正五道的人倒是越來越少了,是不是該把第三道的邃無端和劍咫尺二人提溜來第五道放放風,是說年輕人之間應該更有話題吧?
等等,邃無端和劍咫尺算是年輕人嗎?
我端坐一旁乖巧泡茶,渾然不覺一旁的皇儒如坐針氈的模樣,捧起茶杯放在他面前,不經意地展示自己剛塗好的丹蔻:“前輩沉思已久,是在擔心俠儒前輩嗎?”
“啊?嗯。”皇儒心想着俠儒又不是初出茅廬的江湖小子,有什麼好擔心的,不如擔心他自己。明面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僵硬道:“你來儒門數日,可有想着在門内另領一職。”
有了正當工作,就無法呆在昊正五道内了。至于那些謠言,随他去吧,不實之事終會随風消散。
“這……”我一下子就知道皇儒打的什麼主意,無非是想用德風古道的規矩,拒我于昊正五道門外,可我又豈是這般簡單就能被送走的人。當下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少箜資曆尚淺,若何前輩交往過後便入門,恐累前輩背上暗通款曲之嫌。還是等我在武林上建立上一兩個功勳再正式拜入德風古道,方是正常途徑。”
“你年紀小小,怎麼和晴不風那小子一樣古闆。”皇儒看計劃落空,不由得皺起眉頭,看起來就有幾分不悅。
“皇儒前輩……”我咬着嘴唇的力氣更大,在唇間咬下深深的痕迹,微微垂下眼簾,眼淚在眼睛裡打轉:“是否嫌少箜麻煩,才這般急欲趕少箜離開?”
我委屈地睜大烏靈靈的雙眼,一時潸然淚下,透明水珠劃過臉頰,滴在桌面上:“少箜知曉,前輩不過是礙于父親之言……”
“好了好了!”皇儒什麼時候見過說哭就哭的人,驚得幾乎要跳起來,直到看見我眼中倒映出他的身影,深吸一口氣穩下聲音:“吾不曾這般想過,算了,你不願意便罷。”
“真的嗎?”嘴上這麼問,我卻低下了頭,似乎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黯然道:“前輩當真不會趕少箜離開嗎?”
這都什麼和什麼?事情是怎麼到這個情況的?
皇儒當然不願意輕易答應,畢竟他确實有着這樣的打算。
我徑直低着頭,用袖角擦過眼睛,我擺出一副已經知道自己就是個麻煩的姿态,聲音帶着淚後的沙啞:“我知曉了,抱歉,以後不會再向前輩提出這等為難的要求,多謝前輩這段時間的照顧。”
我起身:“少箜告辭。”
話音未落,下一秒我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我知道示弱的計劃已經成功大半,無論如何皇儒肯定不會這樣任由我哭着離開,卻還是頭也不回,仿佛強忍淚意地道:“前輩放心,少箜絕不會在外頭胡言亂語,有辱前輩清譽。”
“閉嘴!”皇儒一聲大喝,強硬地手指用力,強迫我轉過身面對他。他嚴厲地掃了我一眼,視線在觸到我眼角的淚光時,又僵硬地轉開,盯着一旁的花朵道:“你家中人就是這般教你,讓你任性忽視長輩之言的嗎?”
我咬着嘴唇不說話。
看我嘴唇都要咬出血的模樣,皇儒難得有些手足無措,渾然忘記了此刻還捏着我的手,放軟聲音道:“你既住下,吾自會好好照料你,方才之事便當無發生過,知道嗎?”
也是難為皇儒了,從來隻有他呵斥教導别人,讓他認錯,簡直比登天還難,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
如果要在登天和面對别人淚眼的難度做選擇,他甯願登天。
“少箜知曉了。”目的達成見好就收是我的準則,不過也不能毫無底線就這樣原諒皇儒,否則以後當真成婚的話,我于家中的地位何在。于是我佯裝羞澀地抽手,偏過視線道:“前輩可放開少箜的手了嗎?”
皇儒低頭一看,急忙松手,背在身後。
他佯裝嚴厲地輕咳一聲:“吾還有要事,你先在此,慢慢平複心情吧。”
“是,少箜明白。”
看我應承,皇儒立馬化光離開,火急火燎地幾乎有人在背後追他似的。
這麼說來,還真的是有,那個人不就是我嗎?
我不急着擦掉眼角的淚水,反倒是慢慢觸上他方才握着的地方,灼熱的溫度幾乎要透過布料印在皮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