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幽溟第四次被蒼月銀血拖過來拜訪後,我總算答應了他的請求,回朝工作。
要不說我聰明呢,在家養病的時候處理掉大部分工作,剩下一小部分幾乎花不了多少時間,對目前朝堂變化亦了若指掌。
近期邊境多有風波,羅喉餘孽甚至趁着幽溟和丹瑩公主出宮散心之時來襲,還好大将軍蒼月銀血出現得及時,救下了尚未完全恢複功體的現任月王,以及拖後腿并沒有什麼用的丹瑩公主。
煩啊,能不能給我省點心。
畢竟我身無功體且病體難支,出行範圍除了相國府與月華古都以外,沒有其他地方可以涉足。
隻是這樣下去不行,我雖然不太喜歡幽溟這個吉祥物,可他目前确實不适宜出事。
我身體還沒好完全,是以還有些咳嗽,用袖子掩住嘴唇,對一旁閉目休養的蒼月銀血建議:“咳咳……本相手下亦有暗衛數名,為防意外,今日始,便令他們……咳咳……跟着月王吧。”
順便監視一下這個沒腦子生物的動向,免得他又頭腦一熱到處趴趴走,給我制造新麻煩。
他睜開眼,并沒有拒絕的意思,隻是擔心我:“嗯,那你呢?”
瞧瞧,瞧瞧,同樣都是前任月王之子,一下子就能看穿我根本毫無隐瞞的目的,并精準找出漏洞。
所以幽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真的是前月王生着生着沒墨水了,生出這麼一個軟白萌吧?
不知道第幾次在内心腹诽的我,表面擺出了一個無所謂的神情:“咳……放心吧,本相近期籠絡了一名高手,有他在,本相安全無虞。”
蒼月銀血同為月族官員最高領導者之一,消息來源甚為靈通,略一沉吟,問道:“是他嗎?”
我遣人暗殺反叛者頭目的事情他早聽聞,更根據刀傷判斷出下手者,才有這麼一問。
“嗯。”我點頭,沒有隐瞞的意思。在場都是聰明人,作為站在同一戰線的合作者,瞞他并無意義,況且強行隐瞞,難免在後頭合作時生變。
“他非好合作的對象。”蒼月銀血眉頭微蹙,對我勸說。
“咳咳……”今日天氣實在有些冷,我緊了緊肩頭毛裘,勉強拉出一絲笑意,“放心,本相心中有數。”
見我意向堅定,蒼月銀血沒有再勸,轉而關心起我的身體。
“身體尚未好轉?可要吾再遣人增加火盆?”
“咳……不必,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身體虛弱,寒氣自體内而生,是以加再多火盆用處都有限。況且炭火多了我也難受,室内空氣太悶會呼吸不過來,“多謝大将軍關心。”
“月族離不得相國,實是為難你了。”他看起來有些愧疚,若非當時幽溟任性離境,我也無須這般操煩,以病體之軀支撐月族上下運行。
是說道歉的怎麼是你,怎麼着都是那個長腦子就為了顯身高的幽溟。
我咳嗽着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畢竟在意除了鬧心并無任何作用,相國之職尤為重要,必須是月族皇室信得過的人擔任。是以這麼多年來,連個能接替我的都沒有。
在我們閑聊的時候,幽溟終于姗姗來遲。
“大将軍,月相。”
幽溟對着蒼月銀血和顔悅色,轉向我就沉下臉。
我在面具後翻了個白眼。嘁,老娘稀罕?
今日召我倆密談,是為了攻打學海無涯之事。
根據探子回報,目前繼承死神大部分力量的太學主正在苦境展開殺戮,引起武林一片動蕩,正道人士已然聯手齊心對付太學主。幽溟想趁這個機會攻打學海無涯。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個苦境女子——愛染嫇娘。
煩啊,月族的戀愛腦治不好了是吧。
我閉目不言,不想參加他們無聊的對話。
看幽溟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模樣,就知道即使此時蒼月銀血勸服了他,他還是會趁機帶人偷溜到苦境,給我找新的麻煩。
算了,與其讓這個不靠譜的君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出事,不如把那個女人帶回月族監管,還能用她左右幽溟的行動。
“咳……”我打斷兩個人的交談,擡起眼道:“本相有十足把握,可帶回……咳咳……那名女子。”
幽溟有些意外我會同意他的做法,畢竟我之前可是相當不贊成這個提議,覺得太浪費兵力。
但到底是心系嫇娘,幽溟迫不及待開口,急切道:“有何辦法,速速說來。”
“咳咳……不急。”我緩了緩口氣,徐緩道:“我可以派人帶回那名女子,但本相有兩個要求,王上聽過之後,再作決定無妨。”
我豎起兩個手指,“一,以後兵權調動由本相決定,未經本相允許,不可私自出兵。二,将愛染嫇娘交由凋夜一族保護。”
面對我趁火打劫的要求,幽溟倏然用力,一拍桌子,目光如劍刺向我:“月相,你好大的膽子!”
呵,這就覺得我膽子大,我膽子還有更大的時候。
施施然将手插回袖子,我不動聲色,加大威脅籌碼:“王上可以拒絕,但恕本相話說在前頭,本相同意的機會隻有這一次。且本相不妨将話說得更清楚,若無本相相助,王上絕無可能安然帶回愛染嫇娘。”
“凋夜未央!”幽溟目色泛起紅光,牙齒咬緊,看起來要打我的樣子。
诶——這不巧了,我一巴掌就可以打死,你有本事就下手。
本來這場會議是沒有我參加的,不過我權勢太盛,加上蒼月銀血極力勸說,才讓幽溟加上我一起開會。
現下看來,幽溟肯定覺得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蒼月銀血擔心幽溟沖動之下會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情,轉身擋在了我的面前。
有這個月族大将軍保護,我更肆無忌憚,擡手掩住唇角咳了咳,“王上意下如何?”
幽溟深深呼吸了幾口,壓下脾氣。
“吾,同意。”
啧,所以說戀愛腦就是麻煩,為了一個女人,真的能連兵權都交出。如果我實有不臣之心,月族早被我玩完了。
白癡麼。
我意興闌珊,揮揮手:“我知曉了……”
話還沒說完,門外忽然闖進一個黃色的身影。
“吾不同意!”
搞什麼,你們這兩個高手在這裡,都沒發現外面有人在偷聽嗎?這個國家能不能行了?
丹瑩大概是意外來此,手上還捧着一束花。
我皺眉,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丹瑩,你出去!”幽溟和蒼月銀血同時注意到她手上的花束,緊張地朝我看了我一眼。
看什麼,人再不出去,我就要挂了。
“我不!你們是在讨論出兵苦境之事吧。”丹瑩公主一如既往的任性,根本不顧我身體受不了花粉,靠得更近,朝我們兩個人說到:“就是有你們這種推波助瀾的狗奴才,他才敢這麼任性妄為。”
“丹瑩!莫挑戰吾之耐性!”幽溟再怎麼不靠譜,面對屬下性命的時候還是智商在線,揮手将她臂間花束拍出,“偷聽國家機密已是犯戒,别逼朕國法處置!”
“幽溟,你又為了那個賤女人——”丹瑩手上花束拍開的同時,亦被逼退幾步,怒色越發高漲。
幽溟提高了聲量,打斷她的話:“住口!”
不敢對幽溟發脾氣,丹瑩竟将矛頭轉向了我:“是你,你家中女子短命,無緣後宮,竟然出此下策令吾難堪。”
我:……
他喵的怎麼一個兩個都是戀愛腦,誰想做幽溟的妃子啊,别把你跟我相提并論好嗎?而且我活得好好的,少詛咒我。
我簡直不想看這個長了腦子就為了顯高的白癡二次方,語氣冷淡:“恕本相直言,公主刁蠻任性,本就無為後之德,就算沒有愛染嫇娘,本相亦不會同意王上納你為後。”
幽溟竟然有些吃驚地看了我一眼。
别誤會,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自己以後的日子更平靜些。
丹瑩氣極,口不擇言:“你是什麼東西!區區一名在月族任職的相國,竟敢冒犯本公主,吾要治你犯上之罪。”
“沒什麼東西。不過,若讓王上在你與本相之間做選擇,是個正常人都會選本相。”我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她。搞清楚,我可是在月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月相,和她這種沒有實職的吉祥物公主可不一樣,想治我犯上之罪,也要看看這罪名得經過誰的批準。
簡單的說——堂下何人,敢狀告本官。
手握權勢的人就是這麼嚣張,幽溟都不敢得罪我,何況你一個小小的公主,我一個指頭就按死。
不過時機正好,與其放她壞事,不如趁機做點什麼。
心思略轉,我冷淡對幽溟颔首,語氣不善:“丹瑩公主不經通報,擅斷會議,想來是對月族軍規不明。思其先人對月族貢獻良多,故死罪可赦,活罪難免。傳本相命令,丹瑩公主禁足三個月,無令不可私自外出,否則罪加一等,按律處斬。”
“你——”
不等她說更多,更無須幽溟的同意,我輕輕揮手,門外湧入禁軍數名,将丹瑩公主拖下。
“幽溟,幽溟!”
叫爹都救不了你,何況幽溟當即就明白了我的打算,默認了我的命令。
啊——充滿聰明人的空氣是那麼清新,心情都好多了。
事情談完,我婉拒了幽溟留我用餐的請求,打道回府。
走出宮門數步,我身體晃了晃,捂住嘴唇咳嗽出聲,呼吸困難。
是方才的花粉。
當我正想呼喚暗衛之時,身側神不知鬼不覺地冒出個鬼影。一手扶住我的後背,另一隻手小心翼翼按向我頸側脈象,同時不忘開口諷刺一番,“看你方才那麼嚣張,吾還以為你能撐很久。”
閉嘴啊!人艱不拆懂不懂!
“咳咳咳——本……本相好歹是月族相國……咳咳咳……”怎麼能在宮内露出虛弱之貌,能撐持至如今,已是極限,“花……衣上……沾染了……花粉咳咳咳……”
火狐夜麟聞言,一把掀掉我衣袍外的毛裘,用自己的衣服把我整個裹住,一把抱起,“吾帶你離開。”
“咳咳……”拜托把我的頭露出來好嗎?你是想悶死我。
無力吐槽,我靠在他的肩頭,艱難呼吸着,還不忘記找點話題轉移注意力,免得自己昏迷,“……咳咳……你方才……都聽見了?”
以他的能力,想悄無聲息潛伏在宮内,想必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火狐夜麟簡直分不清如今在懷裡虛弱至極的病人與方才在宮内權傾朝野的相國,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凋夜未央。
分明都是同一個人,怎麼會展現出兩極化的差别。
“你想吾幫你帶回愛染嫇娘。”他笃定的說。
他尋到我停在宮外的馬車,将我塞進去,翻出一直以文火溫着的藥水灌下,又拿備用的毛裘将我裹成一團。
……你這麼賢惠實是讓我很想吐槽點什麼呢。
馬車咕噜噜滾動起來,我的聲音幾乎湮沒在馬蹄行走的聲音中。
我努力平複氣息,話卻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需盡快……斬斷……兩……兩境通道。”
雖然不是不能在未經過幽溟的同意下強行關閉,不過這樣的話不利于我事後對朝政動向的掌握,想來想去,還是先把愛染嫇娘帶回月族,讓幽溟能專注在羅喉複生的事情上,不至于再生枝節。
火狐夜麟似受不了我這般半死不活的語氣,沉吟片刻,撚手成勢,渡出一道真氣,助我舒緩心氣。
不太明白這些先天高手的武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幸運的是,這确實讓我好受了些。
“主上幽執,久蔽而不悟,情勝而不顧。一昧沉溺兒女情長,不見深淵陡澗。”我眯起眼睛,挪動身軀靠在身後柔軟的坐墊上,“與其讓他繼續受制如此,不如順其道而行,将人帶回,讓他安心處理目前情勢。”
當然,很大的一個點是,這麼做對我并沒有壞處。
我說着,擡眼看一旁不說話的火狐夜麟,問:“這個理由,你可以接受嗎?”
話語中完全沒有自己隻是動動嘴巴,讓人代勞的愧疚。
“說得輕松,讓你去苦境如何?”他頭腦敏銳,思維清晰,反應極快,即便是我先用一大段之乎者也的道理說在前頭,他亦不受迷惑:“月族相國。”
“耶——你我都這般關系了,喚我一聲凋夜又如何。”我很喜歡和他共事,他太聰明了,聰明到我這顆被月族上下的愚蠢摧殘到傷痕累累的心髒,都有了重新跳動的力氣,“這樣吧,你幫我這件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莫将吾與你的敵人相提并論。”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吾對你的秘密毫無興趣。”
唔……這人到底是在暗處觀察了我多久,連‘我告訴你個秘密’這個小手段都摸得一清二楚。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成為我的敵人,想必我也會覺得棘手吧。
甚至稍微有些動了殺念呢,就像他對我動過殺念一樣。
我眨了下眼睛:“這個秘密與你有關。”
他靜了片刻,緩緩開口:“哦?”
這倒沒有騙他,和聰明人交易,尤其是能把我小命握在掌心的聰明人,些許誠實是必要的手段。
縱使我知道就算沒有這個秘密,他最終依舊會答應我的要求,為我辦事。
但有什麼關系呢,就當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台階。這樣,他與我都能繼續向對方保持警戒的距離感。
我笑了起來:“考慮一下吧,相國的秘密可是别處都得不到的消息,保證物超所值。”
他聽出了我的話外之音,我的意圖,我的試探。
就像現在的交談,變成了雙方利益的交換。
的确很似相國一貫的行事方式,冷靜、薄情、狡黠、毫不掩飾的明謀,不留一絲讓人拒絕的餘地。
“是嗎?”火狐夜麟低低笑了幾聲,俯身靠近我。
面具兩側小小的彎月悠蕩半空,嵌在面具上的眼形黝黑,眼尾下繪出狐紋一般的金色紋路,倨傲陰冷。
他緩聲道:“那吾拭目以待了。”
說着,一縷微涼的長發滑落到我的手背上,驚起一道漣漪。
我眯眼,不退反進湊到他身上聞了聞,驚訝道:“天啊,這就是健康的氣息嗎?這個距離都能感受到你身上的熱氣!”
火狐夜麟:……
他一個後仰,拉開了我們的距離,“你轉移話題的手法,實在令人厭煩。”
我:?
哪有,本相這是羨慕的誇贊啊!這麼好的身體,有些人想要都得不到好吧。
比如我。
“本相可是很少誇贊人的!”我堅持不懈,縱使裹得像個毛毛蟲,還是努力往前湊了湊,“打個商量,我們現在怎麼着都算是一個繩子上的螞蚱,合作關系,發揮一下你友好相幫的精神,借個手當湯婆子。”
“那隻是你認為。”火狐夜麟始終沒對我放下戒心,聲音冰冷而生硬:“吾與你的關系,尚未到如此密切的地步。”
“真令人傷心啊。”我曲起膝蓋,微歪着腦袋看他:“本相可是很努力在拉攏你呢。”
“是利用吧。”他無語地掃了我一眼,對我刻意展現的無辜姿态視若罔聞。
“唉,為何世人總是喜歡把本相往壞處想。”我慨歎道,明明我都沒做什麼壞事,“本相能有什麼壞心眼,不過是個病入膏肓的柔弱相國罷了。”
火狐夜麟更無語了,毒舌火力全開:“你這種能叫柔弱,死在你手下的是什麼?老病殘?”
我:?
“人身攻擊了喂。”不幫就不幫,稀罕!
我氣呼呼地挪到一旁,趴着不說話了。
火狐夜麟看我趴在一小塊地方久久不動,總算覺得有些不對勁,伸過手來往毛裘下一探,觸手冰涼,宛若死人。
他蹙起眉,仔細看我臉色。
上了妝看不出皮膚真實狀态,他一把掀掉眼前人遮住半張臉的面具,發現對方眸光趨于渙散。
“為何不說?”什麼時候開始發病,他竟未察覺到。
“說了又如何,你是醫者嗎?”我閉上眼,失力趴在原處,無意識地拉緊毛裘,渾身顫栗不止。
早知道對方擅長僞裝,卻沒想過對方能強撐到這個地步。
“你的藥呢?”他問。
“剛喝過。”我微低着頭,正被體内的劇痛磋磨得意識模糊,就感到有個人掀開了我身上的毛裘,探進一隻手,抵在我的背心。
滾燙的溫度,從他掌心中傳來,舒緩了我身上病症引起的寒意。
好在相國府與月華古都的距離并不遠,稍作處理後,他将我整個包起,确認不會有寒風溢入,帶着我化光離開。
他離開前,我揪住他的衣領,在他耳邊低聲道:“幻族,尚有人存活在世。”
火狐夜麟一愣:“你……”
“安然帶回愛染嫇娘。”我勉力笑起來,未戴面具的臉,眼神淩厲:“這是交易。”
别想在我的計劃中動什麼手腳,本相的承諾,不僅對他有效,亦對幽溟有效。
絕不能生變。
我将相國私印交給他,同時交出可調動凋夜一族上下的權力。
火狐夜麟握緊手中玉制印章,經過另一個人的手,卻是如此冰涼入骨。
“擔心你自己吧。”他撂下一句話,轉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