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好的清晨,薄霧蒙蒙,太陽還沒從雲間露頭,燕子蹲在電線上叽叽喳喳。一拉開門就闖入了外頭的喧嚣,不是雜亂人聲,是一日開頭。
程遠藝把沒醒的家人都關在了兩扇舊木門裡。她看了眼手機,在門口等了兩三分鐘,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兩分鐘時,邁開步子往小賣部那邊走去。她慶幸這天賣豬肉的肥佬和賣菜的人沒來這麼早。
小兔崽子家左邊還有一戶人家,圍牆裡邊養着不少雞,程遠藝經過這戶人家的時候走快了許多。雞雖然都還沒醒,但味道一直都在。
她往左拐個彎就是小賣部,已經開門了,老闆娘在門前掃地。程遠藝跟她不熟,姿勢自然地路過,沒打招呼。
這時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兩分鐘,程遠藝怕這人看見她上沒見過的人的車,會跟她媽說閑話,故慢慢往前走。繼續往前能在遠一點的地方上車,慢慢走可以在沒到有狗的地方之前就到七點十五分。
她在路上做一個又一個的深呼吸,一擡眼看見磚砌圍牆伸出淡粉色的花,感覺吸進去的空氣都變好了。她又走了兩步,幹脆就停了下來,專心看花。
她才看了不到一分鐘,就有所感應似的,好像是因為聽到了聲音才轉頭,又好像沒聽到,因為回味不出什麼聲音。
青枝在枝葉掩映和葫蘆藤牽橋中出現了,剛剛好的時間。無人知曉的清晨,清爽可人的空氣。
青枝看見她的一刻,腦海中一幅手繪地圖的彩筆畫隐身。她朝程遠藝笑得很開心,很快,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哈哈哈,别說,那個小地圖真是細緻寫實,感覺好奇妙哈哈哈哈哈哈。
“小遠藝!”
“姐姐。”
兩張甜美笑面相迎,程遠藝剛睡醒不久,卻感覺又倒進了夢中。
青枝很會跟小女生找話題,雖然隻是第二次見面,但兩人沿着鄉間道路騎行,一路相談甚歡。進村這條長直的道路确是個不錯風景,左右開朗,看了讓人心情和眼睛都更加明亮了。
她們最後行經的地方程遠藝并不太陌生。她爸爸搭着她幾次路過過,比較特别的是,這是她在這個小縣城,唯一看到過的所謂的“别墅區”。
雖然就在路邊,數量并不多,雖然樣式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雖然跟電視上差了不知道多大截,連亭子都是沒個翹角的。但它們還是帶個小院子的别墅啊。
青枝在其中一棟樓房前停住了。程遠藝本想下車幫忙開門,但有個看起來很面善的婦人剛好在院中清掃花欄附近的枯碎葉。她看到青枝回來,放下手中笤帚,小跑着過來就給她們把門拉開了。
青枝笑容如盛花燦爛:“謝謝阿姨。”
銀阿姨看了下小電車後座的女生,那女孩子很腼腆,朝她笑了笑,不知道說點什麼,也輕輕說了聲謝謝。
青枝把程遠藝帶到客廳,沒看見預想的身影。
整個屋子的溫度很清涼,舒爽的味道漫遊鼻腔。空氣似乎是流通的,全然不像她從前遇到的空調房一樣充斥着門窗緊閉的黴味。
程遠藝一進來就發現這個房子亮晶晶的,乳白色的地闆像沒有縫一樣,反着成段的精緻光澤。稍微擡起頭看見一個很大的吊燈,水晶一樣晶瑩剔透。透明的形狀别出心裁,她試着想象了一下,夜晚來臨時,屋子裡其他燈都關了,它的獨秀會像許多星星藏在花叢裡,一起向周圍的世界散發明亮的光。
“小青青可能是還沒醒,他昨晚應該很晚才睡着。”
“噢,他睡前會看很久的書嗎。”
“應該不是,”青枝拿起白盤子邊的水果叉,戳了顆紅潤潤沒有綠色帽子的草莓,“睡前看書的話很快就能睡着了。”
程遠藝睡前也看讀物,會看到困得不行了才睡。她看的都是她爸爸在報刊上買的東西,幾塊錢一本,報紙或是一些雜書。因為電視機在她媽的房間,她要睡覺的時候其他人就要各回各處了。她和姐姐躺在矮木床上,都沒有手機玩,在床上閑得發慌。往後一伸手,在地上撈到什麼看什麼。困了再一伸手,把書丢回原處,誰先忍不住就起來關燈睡覺。
程遠藝把整顆草莓咬到了嘴裡,嚼嚼嚼,一時說不出話,就看着青枝美好的臉龐。
青枝發現程遠藝真是越看越好看,眉間的天真青澀和單純清澈的眼睛暫時壓制天生的美豔,不失在這個年齡該有的稚澀和從過往帶來的童趣。青枝從沒見過這樣簡單又深刻的人,就像發現另一顆星球的四周也守衛着另一個月亮一樣,她的腦海新奇且狂喜。
程遠藝的餘光還沒走進隐念中想要見到的身影,青枝繞到她身側,挽住她的胳膊輕輕往一邊帶,“gogogo,我們上去裝扮一下。我發現了好多個适合你的造型……”
原本外穿的鞋是不應該跑到樓上去的,但青枝在樓梯口停了一瞬,就徑直拉着程遠藝上樓了,她自己也沒換拖鞋。
進了房間又是一陣神清氣爽,不敢想要是躺在柔軟的床上蓋着被子該有多舒服。
青枝沒什麼化妝品,因為她平時不化妝,出門隻打防曬霜。桌上護膚和保養品總共不過十個瓶罐。其他都是面膜和眼貼,擺在方格子裡,站得很整齊。
青枝昨天下午見到程遠藝的時候就發現了她的好大一把頭發,福至心靈搜了一晚上的少女仙女公主造型,此刻正是大顯身手的時候。
程遠藝昨晚才洗了頭,不知道為什麼,家裡的洗發水和自來水一直是渾然的天作之合。任何其他地方都洗不出如此順滑勻柔蓬松亮麗的效果。跟電視上的秀發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用的不是廣告上的洗發水。
青枝捧着手中晶亮的黑發,興奮得一時竟不知從何下手。
程遠藝坐在青枝的梳妝鏡前,鏡子裡除了她自己,能看到天花闆上的印花,幹淨整潔的床和小沙發的一角。窗戶在紗簾之後,地上放着讓人一看就心情變好的小花。
外面的聲音并不多,程遠藝心想:這絕對是一個不害怕下雨天的房子。
文恒青在夢裡恍惚間兩眼一睜,猛地摘下眼罩,瞬間被早晨陽光刺得冒淚。他昨天晚上高興得整個人處于亢奮狀态,關了燈還在床上又滾又轉的,很晚才漸漸睡去。
他點開手機,已經快八點了,一骨碌坐起,風速跑到門邊,蹑手蹑腳一點點拉開門,緩慢把頭伸出門框,警惕地往左右兩邊看,什麼都沒看見。又往外畏手畏腳邁了幾步,看到客廳餐桌上也沒人。他眼珠子轉到青枝房間的方向,奶油風的白色門安然無聲,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人在做什麼。原地站樁十幾秒,他似乎聽到了微不可察的笑語,腦子像裝着雲朵泡泡輕柔地冒,忽然一陣風似的嗖回了房間。
文恒青把自己從頭到腳檢查了好幾遍,還是沒聽到外面開門的聲音,心覺奇怪,邊想邊走到另一面大鏡子前,洗了今天的第三次臉。他從水中擡頭,水珠在臉上滑落,活像剛剛出浴,白淨雪靈。
和鏡子裡的人對視了十秒鐘,文恒青逐漸清醒,把臉擦幹,輕手輕腳下了樓。
銀阿姨在廚房準備早餐,文恒青在客廳到處轉悠,腦子裡想着等下出發要帶的東西,準備把它們都放到茶幾上。
然後發現那些東西已經在那聚在一起好好待着了。
“……”
他又走到廚房門邊,歪着身子露出半個顆頭:“阿姨……”
銀阿姨原本在調奶,手裡還拿着攪拌勺,聽到他的聲音,回頭對他說:“青仔,那位小女生已經來了,在姑娘房間裡打扮呢。”
“噢……”
這下子文恒青老實了,坐到餐桌邊,又往青枝房間的方向瞄了好幾眼。
紅潤潤的草莓吸引了注意力,文恒青想了想,去洗了兩個小白碟子和十二顆草莓,每個碟子放六顆,四顆摘掉帽子兩顆不摘。草莓擺到桌子上後,他還把帶到的水漬給擦了。想想缺點什麼,又跑去洗了兩個水果叉。
他等得百無聊賴,一看表,才過了十幾分鐘。
……
打扮為什麼需要這麼久。
文恒青鼓了鼓臉,樓上傳來開門的聲音,他心頭一動,立馬轉頭,身體傾動,屁股差點就離開椅子了,腦袋動了動,又把自己撤了回來。
他一直看着一個方向,直到一隻手出現在樓梯扶手上。他之前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遠藝的手是白的,手臂不是。
“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喜歡我的手。”
“……”我也喜歡,比耶的時候特别好看。
程遠藝手上戴了青枝配的水晶手鍊,冰碎感加上粉白的清冷疏離,竟和她甜美的笑顔意外協奏。
她往下走,肩膀上搭了幾條小辮子,頭發分成了兩邊,編成辮子卷了起來,像玫瑰的形狀。她頭上确實有玫瑰,深紅色,嵌在黑發間,綠葉貼附,玫瑰之外的發像藤蔓。
文恒青十分意外,她居然适合這麼深沉熱豔的顔色,明明眉眼靈動,笑容純淨。
見到她出現在這個屋子的那一刻,他開心的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遠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