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天都在講試卷,晚上沒什麼作業。程遠藝要麼坐着一動不動,要麼趴着一動不動。說的話比曾詩婷還少。她看着像是失了魂,其實心裡的情感一直在流動。害怕中午的背影是最後一面,但心裡有一個微小的聲音說他應該不會不辭而别。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已經空了的位置。想象那個人還坐在上面,然後她想想想找到一個話題,點點他的肩膀,他就會轉過身,跟她講話。她就可以時不時偷看他月光般溫和無暇的臉龐。
明明不久前還在的,怎麼可以消失得毫無預兆。
她今晚聽其他人聊天說,文恒青的又高又威的爸爸來了,問文恒青臉上的傷誰打的。文恒青指了指,他爸爸就站到那人面前,擡手兩耳光,聲音驚天動地。那黑熊一樣的東西被當頭兩掌扇到了地上,校長才敢意思意思地過來攔一下,讓他稍安勿躁。
除了文恒青爸媽沒有别的家長來。
那幾個家夥頑劣不堪,要麼家裡隻有老人其他的在外面打工,要麼父母覺得丢人麻煩不想管,讓校長按規矩處置就行。
不知哪裡傳來的小道消息說原本文恒青的爸爸本來要給學校捐個幾百萬的,然後因為這事全泡湯了。校長氣得要死,恨不得手撕了那幾個渣滓。
據說,那天下午校長一臉樂呵呵地在辦公室裡打電話洽談捐款的事情,笑得仿佛年輕了二十歲,誰知幾分鐘後就送來了被打的文恒青,當場夢碎。
程遠藝從來不知道這種類似内部的消息是怎麼漏風的,就算是憑空杜撰,那也是有點天賦在身上。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學生們推測,打人的四個還有找茬那個,最後肯定會被統統開除了,出了校門那十幾個保镖就會把他們拉到暗處往死裡打。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文恒青用一輛自行車砸那堆人,把人家自行車砸爛了。是那個自行車主跑去告的政教處,政教處的人來把文恒青給救下了。
自行車主偷偷躲起來,怕被記仇,領導表示理解,由他去了。不過十倍賠償原封不動地交給了他。
程遠藝獨自沉思,深吸一口氣沒來得及呼出去,肩膀被人從後面碰了碰,把她吓了一跳。她顫抖肩膀回頭,整張臉瞬時如遇柳暗花明開朗盛放。她喜出望外,沒想到今天還能遇到開心事。那雙眼睛是她最想深刻的記憶之一,打死也不能忘。
見到她的那一刻,文恒青的眼眸很明顯是完全笑了。程遠藝發現是他的一刻就站到了他跟前,慶幸起碼他的眼睛和額頭還是好好的。白色口罩遮了他大半張臉,顯得鼻梁比平時還要高。一雙純淨卻令人極易着迷的眼睛靜靜看着她,好像要将她裝進很深的地方。
他們互相看了對方的眼睛就知道了大概意思,文恒青不用說話,他往教室外面走的時候程遠藝就安安靜靜跟在了後面。
在樓梯上,他等她并肩。到了樓下,稍微暗一點人少的地方,兩隻手溫柔牽了起來,溫熱相觸的一刻,他們同時發現發現自己要牽的人正好也将手伸向了自己。
剛才在教室她(他)就想拉他(她)手了,隻是在燈光照得明亮的地方不合适。
兩人就這樣踩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袖折袖,掌心貼合,走到了門口那邊的沙池的附近。
文恒青每次晚上出校門都會看見這邊,今晚是第一次籠罩在它的黑暗下,也是唯一一次。
他們在樹影下面對面站着,誰都沒有先松開牽着的手。
文恒青左手摘下口罩随意塞進了口袋了,露出完整的臉龐,異常精緻清秀的臉上有一邊不易察覺的痕,他的一邊嘴角傷口還在,當時肯定流了血。
遮月的雲被風吹走,月光漸明。程遠藝看了他的臉一陣,還是忍不住關心地問:“你的臉還痛不痛啊。”
文恒青看着她,眨了下眼睛挑了下眉,暫時沒說話。程遠藝以為她提到了傷心處,他一下子開不了口,在等待的時候右手情不自禁就撫上了他負傷的半邊臉,輕柔如羽觸。
她一碰到他的臉文恒青就笑了,笑了就開始說話,“這個不要緊,我是想和你說,我要回家了。”
雖然早有預料,塵埃落定時的疼痛卻半分不減,痛徹心扉。
程遠藝一顆心像被雷擊了一樣,震顫不已,沉沉下墜。她又看了他一會兒,眼眶變紅,忽然兩隻手撤離,上前抱住了他。文恒青的腰很細,被她圍繞着圈在了手臂間。他對她的動作有點意外,但很快就緊緊回抱住了她。
把即将遠去的美好世界抱了滿懷。
在此之前,程遠藝從來不知道眼淚可以不用醞釀,直接就從眼睛裡一顆一顆滾出來。在她臉上劃過很短的距離,滴到了他的肩上。
程遠藝盡量讓呼吸聲變緩變小,騰出一隻手擦了下眼淚。可是剛一擦完,又會有新的淚湧出。她抹了幾下眼睛,一陣酸澀,手臂又重新圈回了他的腰身。
對于這種強烈的不舍和難過文恒青感同身受。他的手掌很輕很輕地落在程遠藝後背上,一下一下安撫。
程遠藝吸了下鼻子,“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跟你以後就斷了聯系。”
程遠藝把頭靠到了他肩上,眼睛是睜着的,卻對自己看見的灰黑一片毫無意識。
“我也不想。”
“我也不想很久才能見一次。”
“嗯。”
“我們考一樣的大學好不好?”
“好。”
她根本不用過多思考,隻要是他說的就是好,因為他提出的都是她的願望。
“然後……下次見面,我們就不用分開了好嗎?”
程遠藝眼淚流得太嚴重,一直在壓制哽咽的聲音,這時已經不太說得出話來了,隻能點點頭。可是點頭了他又看不見,她無語笑了,側了側臉,離他的脖頸近了點。然後她想了想,幹脆把前額貼到了他的脖頸上,一隻圈着他腰上的手改成了摟住他的後頸。
她的腰怕癢,頭一次被另一根細長的手臂緊緊環繞,換做是其他人,她肯定堅持不了幾秒就要躲開。可這個人是文恒青,奇妙的異樣感蔓延橫生,她舍不得逃,隻是把摟着他後頸的手又收了收。
語言的意思暧昧不清,動作的意圖也說不分明。
她緩了好久,感覺自己終于又能說話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