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恒青一直忍着沒哭,眼眶因為情緒的壓制紅了一圈。聽到她肯定的答複,驚喜與心痛交纏,薄淚分泌,一時難以風幹。
風葉沙沙,程遠藝忽然冒出一句:“文恒青,你的記性好不好?”
“挺好的。怎麼了?”
“四年半的時間你會不會把我忘記了。”
“不會。”怎麼可能忘記,第一次見你時的身影現在聲音也還是清晰的。
一向活力四射的程遠藝此刻安靜又依賴,文恒青難得說話比她多,夜色朦胧中低聲細語,手指輕撫她幹爽的發,鼻息間一陣清幽香甜。他告訴她隻要分數夠高就能上清華,不要有别的憂慮。上了大學可以學她喜歡卻沒學過的吉他和鋼琴,還有很多現在見不到的各種意想不到的東西。
……
他們可以一起去花園,遊樂場,度假勝地,還有喜歡的作家的故居……
他說這裡晚上的星空很燦爛很好看,他家附近的燈太多太亮了,隻能看見月亮和月亮身邊近了又遠的某顆星。他在第一次見她的那個下午,路過了一片閃閃的螢火蟲。
他還叮囑她學習任務緊張的時候要好好聽課,能省很多時間和精力,然後去做别的事情,這樣心裡會輕松很多……
雖然知道她很聰明勤奮,但還是生怕他們最終不能去到同樣的地方。
他想對她說的有很多,不會在這時候傾盡,因為有些要留着,等他們都長大了,貼近耳畔溫聲夜語,将自己的悸動心動和感動緩緩訴說。
就像程遠藝也會在幾年之後才和他坦言,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心裡就有個聲音悄悄說以後會喜歡你。
程遠藝舍不得漏掉他說的每一個字,并且因為知道他是真心想讓自己好,所以會在不久之後照做。
不知不覺一邊十指相扣,另一邊相擁依偎。
心髒前所未有的溫暖和膨脹,攜着她的心靈世界第一次進入了烏托邦。好幾年之後,回憶的夜幕隻有幾處熠熠生輝,而此刻仍舊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美好到不可思議的溫柔注腳。
程遠藝等他說完,提了一句不知何意:“等大學的第一個學期結束,我再去找你。”
“嗯……?”
“到時候我再加你,選一個地方,如果光靠眼睛找不到的話,我就給你打電話。”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有這樣奇怪的儀式,但文恒青還是答應了。
“是不是這中間的幾年都沒有聯系的意思?”
“對呀。”程遠藝的腦袋在他肩上蹭了蹭,表示自己很喜歡和他在一起,所以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你不會把我忘了吧。”
“怎麼會。”就連你身上淡淡的香我也不會忘。
“那要是在那之前就遇到了,不能假裝不認識。”
“當然了。”
手心的溫度正舒适得令人忘記周圍,忽然間教學樓那邊傳來的騷動又把兩人拉回了緊張線。他們同時有了預感,樹頂的星空不久就會變得更亮,因為校園的黑夜即将來臨。
兩人再次變成了雙手擁抱,心心相印。
緩風腳步拖沓,他們卻覺得它從身邊跑了過去。最不想其到來的,很快就要來了。
“文恒青,我第一次在教室見到你的時候,心裡就瘋狂祈禱你坐到我前面。”
“我也是。”
最後的一兩分鐘,他們的身體都因害怕而微微顫抖。程遠藝咬着牙,把眼淚攔在眼眶裡。
時間的流逝從不會因人的期盼而改變速度,平時一天中最期待的鈴聲比午夜驚魂還讓她感到抗拒,響起時甚至似乎對她的生命産生了威脅。那感覺就像把她推上了斷頭台,回蕩在校園各個角落的悠長的鈴聲是宣告落幕的午時三刻。
心痛的感覺像撕扯,從各個方向,往各個方向,剝奪她的靈魂。生命的四季被抽離了春天,她因此止不住淚流。
文恒青先從擁抱中脫離了出來,因為他知道要走的是他,遠藝不會先松開。
想到這張甜美的面容要四年半之後才能再見,心髒就像被揪出來了一樣疼痛不斷。他把她撈近,為她拂去苦澀的淚,額頭貼額頭,手背碰了碰她的臉,像告别的儀式,其實也是告白的儀式。
程遠藝被撕開的地方浸入了雪夜溫水,她感覺全身的血都涼了,身上隻剩胸腔和他觸碰到的地方有些許回溫。
最後相視的一瞬,他們的眼裡隻剩極緻無盡的不舍。
“再見,遠藝。”
月光照着文恒青修竹般的背影,帶着皎潔的涼意,在程遠藝眸中一步步遠去。
我已經活了十三歲,沒想到最痛的竟會是今天。我感受過最深切的痛,不是肌膚,是你的離去。
他到門口了,程遠藝這才想起往前走幾步。她看着他打開車門上了車,沒有再回一次頭。青枝側身跟她揮手說再見,她在面對她時露出了個淚眼婆娑的笑,待她轉身離開又被打回悲痛的原型。她哭得眼睛都痛了,卻舍不得眨一下眼,直到車子開離了門口,連揚起的灰都全部回到了地面。
文恒青一個人靠窗坐,安靜得仿佛車裡的後座沒有這個人。青枝提前給他遞了一包紙巾。他鼻子酸澀,先是慢慢流淚,然後鹹水之勢愈發勢不可擋,他整個人淹沒在離别的悲痛中。到最後,他趴在窗上哭出來了聲,手臂濕了一片,呼吸紊亂,手撫在胸口上,哽咽到沒法正常說話。車裡沒人出聲,青枝和文原希也逐漸紅了眼眶,不知是被他感染了,還是想分擔他過早到來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