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拜托舍友幫她拍幾張自己和成果的合照發給她,然後就像其他人一樣把這些試卷連同其他全部教科書資料書一起打包賣給了宿舍阿姨,賺了一百多。
高考結束的那天下午特别亂,學生家長到學校裡幫孩子收拾東西帶回家。程小弟也來了,坐在程遠藝的床上吃好多魚。程遠藝睡上鋪,她站着要擡頭才能看見乖乖坐着的拘謹的弟弟。
她感到一種釋然的放松,像一個老農夫,一路負重前行,終于走到目的地,腿一垮肩頭一松,今晚睡覺前終于輕松了。今晚睡覺前終于不用想着題目了。
回顧這三年真是各種苦樂并随,悲喜交加。
最喜的當然是她當之無愧的第一,苦的卻也層出不窮。
三年裡幾乎每次放假她都是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因為她爸會比放學時間晚兩個小時到,并且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還仿佛很無奈地笑着嫌程遠藝性子急。程遠藝内心已經氣哭了,她真的很想打人。
回到家發現她妹也一樣沒人接。她輾轉回到家,正在玩手機的她爸看到她會很意外,然後說:“今天星期五了?”
她想跟老虎斷了關系的時候,老虎卻對突然她“好”了起來。主動來接她,主動帶她去吃東西,主動提出給她買衣服,主動提出送她上學。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她沒辦法,但其他兩個她都拒絕了,老虎再三堅持,她就說自己困了想回去睡覺,反正就是不要。雖然她是個很愛吃且缺衣服穿正好又窮的人。但她很清楚,那些不是吃的穿的,那是以後用來捆綁和控制她的鐵索。何況老虎接她的路上說的都是些讓人想死的話,送她去學校還每次都闖紅燈。
初中的時候她開玩笑地對朋友說:“沒事,對于邪門,人總要經曆這麼幾個階段的。不信邪,中邪,信邪。”
沒想到那個邪也到了她們身上。她本來以為老虎是單純讨厭她們,但是有點原則,不會因為别的事情“折腰”。
但她想的還是太好了。重男輕女是農村亘古不變的現象,生的女兒都是要給兒子做貢獻的。女兒有本事賺錢,就讨好她讓她給弟弟買車買房給錢娶老婆。女兒沒本事,就賣了拿彩禮給兒子買車買房娶老婆。
程遠藝善良但不傻,誰想利用她吸她的血,她不光長了張會罵人會發出詛咒的嘴,跑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的本事也是上等。
她早就想到了,一上大學,過年就不回家了,其他時候看心情。事實上她哪有家呢,“此心安處是吾鄉”,吾鄉難産,尚未出生。
她爸爸會給她吃飯的錢,但是其他時候都很摳。但沒辦法,他的錢要給全家用,不是他自己的。但程遠藝也沒辦法,她的性格不像家裡的任何人。接受老虎給的東西就像女生的手指穿進婚戒,一套上就是深淵萬丈。這點誘惑相對于她的光明未來,就是路邊的毒蘑菇你不要采。
更可恨的是,他爸一心想讓程遠藝改善關系的那位,做的件件不是人事。它隻在程遠藝面前表現出“正常人”的一面,對其他人是個一成不變刁婦。
它一直罵程心怡花了它很多錢,覺得她就應該去打工。程心怡确實去了,過年也不回家,她也才比程遠藝大了一歲幾個月,還是未成年。後來她升學,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專,因為想獲得家裡的幫助,所以聽從了老虎和舅舅的“建議”選的專業,但提到學費生活費時家人親人全都成了陌生人。除了她爸帶她去貸款,每個月給她一千五的生活費,且從來沒說過她。
但這還不夠。程遠藝的爸爸之前有段時候時間手裡有空出來的錢,一個認識的賣菜攤的老闆娘建房子找老虎借,老虎就叫她爸也把錢借出去。她爸當時手裡沒那麼緊,就借了。結果有段時間程心怡需要生活費,他手裡沒錢。就問了下老虎,老虎一頓劈頭蓋臉臭罵,說話比吃了shit還難聽,錢握得死緊。
她爸沒辦法,就去找那賣菜的老闆娘,結果那老闆娘說沒有,老虎已經把借的所有錢都拿走了。把程心怡往死裡逼。最後她爸是去找家裡老人借的錢,才給了程心怡生活費。
程遠藝聽到這人都要氣哭了,白眼翻得生疼。這兩個能成一對十幾年也是命定。一個潑婦一個懦夫。程遠藝小的時候他辛辛苦苦賺的錢被賭光了,幹活到半夜回家還要去喂豬,她都沒聽過他罵老虎,反倒是老虎後面還罵他逼他借錢給自己的兄弟。
現在程遠藝長大點了,還是他自己的辛苦賺的錢,被自己老婆奪了居然拿不回來。去找老人借。
然後還想讓程遠藝跟這樣的毒婦“改善關系”。
她爸愚蠢的癡心妄想,讓她明白了什麼叫事情還沒開始就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她表現出的抗拒和冷漠,她強調過無數遍的不要惡心她,全被他爸無視了。有時候,他是個大龍蝦,看不見,聽不見,沒有人類的語言功能。
怎麼能這麼完美诠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呢。
他活該程遠藝無話可說,可是憑什麼受罪的是她們!?
在最困難的時候,寒冷的冬天又來了,程遠藝沒有足夠厚足夠好的衣服穿,寒氣入侵瑟瑟發抖。她爸舍不得買百元以上貴的衣服,也暫時沒多少錢,老虎要買她絕口不要。她坐在床上給程心怡發消息,問她有沒有不要的多餘的冬天的厚衣服。幸好她有。程心怡是個會享受的人,沒有那麼摳摳搜搜,買東西要買好的。她假期去打工賺了錢,吃的不多,衣服卻是程遠藝的幾倍。還有一些小裙子和相機。
程遠藝趕緊向她發送求救信号,程心怡對妹妹也不錯,很爽快,很快就給她寄了過來。程遠藝穿上厚重的大衣,走在路上終于沒那麼冷了。
高二的時候班主任讓她參加排球比賽,那時是秋季,天高氣爽,老楓微黃。她無意間的張望,發現水泥地闆是那樣細平泛白,風吹楓葉,掉到地上發出幹爽的聲音。她穿了長褲長袖,感覺下午的天是那樣的好,不熱不冷,不濕不燥,不管往哪個方向呼吸都是無比舒服的。
一個念頭油然而生,最喜歡的季節是秋天,最迷失的季節也是秋天。十一月和喜歡的人緊緊相擁,他不在的時候,迎面張懷擁抱的秋風也是那樣令人沉醉。
四季有秋聲,說明還是有好事發生。
有一次她爸爸妹妹和弟弟都過來看她,她跟班長說了一聲就去校門口等他們了。她還沒看見程小弟,就聽見了馬路對面的哭聲,着急地等着,然後把弟弟抱了起來。校門口的保安很通融,連句話都沒說,直接就把他們放了進去。程遠藝用她爸的手機在宿舍門口的小賣部買了幾樣零食,他們在學校的一顆大榕樹下邊玩邊吃。
學習久了眼睛疲累的時候她會停下休息一會兒,無意間放松脖子,發現那一排的人,隻有她沒戴眼鏡。偶爾會從書立裡抽出一本初中的書。那是文恒青給她的語文書。他書桌變空的那天都在講試卷,她人不在線,居然都沒發現自己書本多出了一本不合群的。他在大部分課文裡都畫了很好看且應景的插畫。她一打開,兩滴滾圓的淚就滴到了反光的紫藤蘿上。他一定很怕程遠藝以後找不到他,所以把自己所有聯系方式都寫在了名字下方。
向前最大的牽引力,一是夢想的天的那邊,還有念念不忘的和他不再久離的重逢。手心來自他的溫度流失已盡,兩道淚痕和她一路回到了今夜失眠的地方。
整個高中,她和他的照片被壓在宿舍的枕頭下。熄燈了,每次入眠前腦海中總會閃現心心相印的溫柔的臉龐。陪她入睡的,是兩個可愛的小娃娃。文恒青在超市給她買的,一隻是小獅子一隻是小白羊。因為她是獅子座,他是白羊座。
她買了輛新的帶籃子和後軟座的棕色田園風自行車,把程小弟放在後面,後輪有防止小腳亂入的隔攔。她騎車帶弟弟在田裡的水泥路裡看收獲後的田地,稭稈燃燒風煙四起。
或者去地裡吹蒲公英,她會刻意去記下種子的脫離和随風而去。
程遠藝騎車在田裡的路上唱歌,覺得很好聽,于是繼續唱,程小弟要說話,但程遠藝沉迷哼哼無法自拔,程小弟就:“不,姐姐你,你不要唱歌了姐姐,你聽我說,姐姐!”
“好好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她很久沒聽歌了哼不了多少。
她和曾詩婷很久沒見,她們學校附近新開了家萬達,那是小縣城的第一家萬達。她發信息約曾詩婷一起去逛。她們将近兩年沒見,卻好像昨天才一起玩了一樣。她們騎同一輛小黃車,曾詩婷在後面把着車頭。程遠藝問她有沒有發現自己瘦了,她說還是跟以前一樣。然後程遠藝讓曾詩婷背她,她整個人在曾詩婷身上待了十秒左右,抓緊時間比耶,開心大喊曾曾背得動她了!
高三的時候程心怡和程夏雨來看過她一次,跟她去商場裡吃烤魚。
後期的體育課有高杆抛繡球,剛開始看起來絕對抛不進,後面就抛進了。
最為奇妙的是高一的下半個學期。她在外面新建的科學樓一樓吃午飯,聽到美術藝術考生的畫畫成績。一個男老師把女生們的名字和分數念了出來。她本來聽得随意,可是當“蘇洋冬,xx分”從空氣進入耳朵再進入腦袋時,她靈光一閃。
就算回憶沒響起來,她也知道自己一定……
“蘇洋冬?”
過了一會兒,“這不是陳老師的女兒嗎。”
一個皮膚雪嫩紮着兩個麻花辮穿衣服幹淨又漂亮的女生一下子從腦海裡浮出水面,她騰地站起來,想去看十年未見的身影。可是那幫女生在成績報完之後就笑着一窩蜂地跑了。她什麼都沒看見,光從剛開始無心的瞥到的幾個背影,她根本沒法做出任何判斷。
可是,名字,美術生,小一級。肯定就是她吧。
好神奇啊,沒想到還能以這樣的方式離得如此之近。近到我擡頭走幾步就能看到你,我卻不知道你在。我不知道你在,卻聽到了你的名字。
回頭一看好像也還算輕松。跟想象比。
幸好她從一開始就有一往無前的力量和勇氣,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