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天色似被潑上兌水的墨,冰天雪地裡兩道小小身影漸漸走遠。
宋富戶扒着門縫斜瞅許久,見人真走了才狠狠甩上門,歪着嘴角呸了口濃痰:“賊小子,他娘的打秋風打到老爺我這兒來了!”
他邊往屋頭走邊不耐的拍拍腹部,罵罵咧咧:“娘的,老爺我今兒輸個精光,怕就是被他們方的!”
“以後若是再找來直接打發了,叫兩個窮酸乞兒守在大門口成什麼樣子!”他瞪一眼黑臉長工。
黑臉長工大氣也不敢出:“是,老爺。”
宋富戶挺着粗桶似的肚子回了堂屋就看到秦氏抱着寶兒在哄,寶兒不知怎地嚎啕大哭不止,怎麼哄都不好。
“他哭你就知道抱,是餓了還是渴了送到他嘴邊問問,隻抱着颠着有什麼用!鬧死個人,快快帶回房去!”
宋富戶坐在油亮的木椅上吹胡子瞪眼,臉上肥肉橫飛,似乎他的父愛溫情隻存于孩兒乖巧之時。
秦氏急得不行可也不敢和宋富戶頂嘴,隻得和馬婆子一同抱着寶兒回了屋。
然而那哭聲像是索命的回音一直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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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茂溪村的夜路上,魏承背上背着半人高的背簍,懷裡抱着昏昏欲睡的小罐罐。
他踩着不合腳的破棉鞋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裡走着,飄揚的風雪吹掃在他稚嫩的面頰上,可他那雙在見到秦氏之前還帶着一絲期待的稚氣黑眸變得格外堅毅和倔強。
罐罐有些迷糊,在王家折騰一夜白天又走了這麼久的路,他困乏極了。
但他不想睡,小臉輕輕蹭蹭哥哥的下颌,感受到了濕潤又冰冷的水意。
“哥哥。”罐罐小貓一樣叫。
“莫哭。”
他學着魏承哄他的話道:“罐罐,陪着哥哥。”
“沒哭。”
大雪封山,百獸冬眠,窮人的生活好似沒有一點生機,但魏承攏了攏罐罐的小腿,抱得更緊了些。
他帶着些鼻音:“哥哥要保護罐罐,哥哥不會哭。”
“哥哥,别怕,罐罐也會,保護你,罐罐是好小孩。”罐罐強撐着沉重的眼皮,斷斷續續的說完這句話。
魏承破涕而笑,嗯了聲。
他站在山腳,深深仰望着遠方巍峨漆黑,冰鋒林立的茂溪山,輕聲喃喃:“我不怕,這個冬天很快就會過去。”
他們從山下第一戶草郎中家路過,再往前走了約莫百來步就看到一片挂滿雪霜的桦樹林,林子旁邊一間小小的茅草屋就是王老漢的故居。
離着老遠魏承就發現草屋裡有亮光,他抱着睡過去的罐罐快步走了過去,此時那扇矮小破舊的木門也從裡面打開了。
“承小子你可回了!”
“對啊,你再不回我們就要去姜河村找你了!”
魏承驚訝的看着眼前的人,這兩人正是裡正長子李大郎和李三郎,他想起裡正伯伯午時曾說過會讓家人給他送些米面來。
“大郎哥,三郎哥,你們怎麼知道我去了姜河村?”魏承疑惑道。
“外面冷,先進來。”李三郎推着魏承的肩膀往屋頭走,順手接過他背上不輕的背簍,雖然魏承沒什麼好東西,但破破爛爛摞在一起還有個魏大年生前用的藥罐重量自是不輕。
李大郎打開門看一眼他懷裡的罐罐,放低了聲音:“娃都睡着了。”
魏承進了屋就瞪大眼睛,地中央堆着些照明的火把,有些嗆但也讓他看清楚了小屋的裡裡外外。
他原以為回來之後要好一頓拾掇卻未想到李家大郎三郎已經幫他們把草屋收整了一番。
這草屋是真的小,進了門就能看到燒着正旺的隻有窄窄一溜的火炕,炕上有面幹淨的草席子;左面牆壁上有扇封死的木窗,窗下有個潦草的火竈,竈沿放着兩個小口袋和兩顆菘菜,一顆青白的大蘿蔔,隻是竈上的鍋不翼而飛,隻有個陶土泥罐,看着有些整潔,想必也是李家大郎三郎帶來的,牆角堆着兩把生黑斑的笤帚,地上被灑掃的很是整潔,似乎是用外面的新雪刷洗過。
“有村人看到你往村外走,我爹就料想你是去了姜河村找你娘。”李三郎性子活潑,笑着問了句:“聽聞你娘嫁了個富戶,你娘看你被魏家欺負至此,有沒有給你些銅子傍身?”
魏承輕輕将罐罐放在熱乎的小炕上,低頭道:“沒有。”
“啊?”李三郎瞪大眼睛,看向大哥:“這……”
李大郎皺眉沖他搖搖頭,上前拍拍魏承的肩膀:“你娘也許也有她的苦衷,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你娘,肯定也是心疼你小小年紀就出來自立門戶。”
“瞧,這火炕上的草席是家裡閑下來的一張,還有那個煮粥用的陶泥罐也是我娘讓我們送來的,王老漢沒了後家裡的東西也被人偷偷拾了去,還記得當年随我爹來給王老漢斂屍,這屋子還有口不大的鐵鍋和幾把家夥什,現下都沒了。”李大郎點了點竈沿上的東西:“今兒進了臘月,再過幾日你三郎哥就要娶夫郎了,家中東西也是有些拮據,帶來的東西有些少,你莫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