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止阿玄,那個叫句重的男人,原來是木神化身呐。他們在地府見過,彼時,他就坐在玄冥的身側。
他接近麥家十年了,上面又換了個神來盯梢。想不到她記憶都這麼稀薄了,天上的老神仙還對她锲而不舍。
她難得想起頭幾年發生的零星事,這天上飛的,地下遊的,自诩正道或誘她入魔的,都沒少來套她的話,逼問神羽下落。她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神妖之間,裝傻充愣……怎麼說呢,作風溫和的木神雖然目的不純,确實也幫了麥家很多,她難得有一世過得不那麼艱辛。
麥祎失望之餘,心态又矛盾的平和。
還有玄冥,姑且算“老相識”吧。
在這無望的四千多年中,她逐漸清晰萬物守恒的規律,地對天,生對死,命與靈相互流轉,那些戰死的先民無論善惡皆不例外。唯獨時間,整整八十一回,是停滞的。
玄冥給她遞過孟婆湯,卻不是仁慈。
他要她救阿玄,記得自己的“罪”,又不讓她知曉“阿玄”是誰,于是每一世重複衆叛親離、茕茕孑立又束手無策的苦……
“阿玄。”麥祎輕聲呢喃這這個名字,她實在恍惚。
在漫漫苦熬的四千年裡,這是貫穿始終的兩個字,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憎恨這個人,他們自“神羽”而始,虛無而對立。
但方才,她好似被推翻了認知。
沖擊而來的記憶讓麥祎感到疲憊又一時間覺得松了口氣,她們之間,似乎又不是她從前設想的對立,于是忽的輕笑。
四千多年是怎樣難捱的歲月?
句玄在大壑底下睡了一覺;
先民主流政權更替二十多次;
荒上麥芒九千季;
金烏西漸一百七十萬輪;
而麥祎流浪人間八十一回。
那碗孟婆湯被用來篡改記憶,玄冥總歸認定她是叛徒,防了一手。麥祎想起,她喝得很坦然。或許是她掩飾得好,又或許有幾世她死的足夠慘烈,老神仙們竟未發覺,她壓根不受玄冥那些湯湯水水幹擾,無論神鬼如何幹涉,她可以記得過往的一切,隻要她想。
隻是凡血肉之軀,皆有七情六欲,過了幾世,她終于也熬不住頻繁往複的生離死别,順下天意,隻記得這個名字,守着份時時被提醒的……原罪。
沒關系,麥祎不介意。
于是小心翼翼藏着這份疑問四千年,阿玄、神羽、過往,終歸在她記憶中模糊了,隻有這個名字,一年又一年,人海茫茫。
方才抓住她的手,是個意外,麥祎沒想通她會想通電般,一下子想起這麼多往事。
再現人間的她倨傲清冷,耀眼依舊,冷冷闆着臉看着自己的那一刹,像是天上谪仙,不屑睥睨凡幾。
不,怎的是谪仙呢,她是久未歸位的遠古上神。
麥祎倏地感覺這回有可能是真的,阿玄素來如此,隻是惶于确認,害怕昙花一現,因而亂了陣腳。好容易才穩住顫抖的指尖,不得不借口取藥落荒而逃。
她被騙過太多回,僅沖動過這麼一次,因為太真實,反而恐懼虛幻。隻有自己親自确認過,才是徹底的保障……
可惜的是,那人沒給她足夠的時間理清楚,又氣沖沖跑了。
眼下,空蕩的坐席因為少了句玄身軀的遮掩,陽光肆無忌憚闖進來,落在主人杯裡涼透的茶水上,耀斑璀璨。麥祎出神地看了一小會兒,然後木讷地伸出手取回,将它擱在眼前。
那兩句随便,咬字清晰,無謂且冷酷,該是抗拒才對,可句玄又怨自己變卦。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她為何這麼生氣,麥祎看不透。
她頭疼得厲害,有晶瑩的液體順着下颌滑落,滴落于句玄方才淺嘗辄止的杯盞中,啪嗒一聲,悶悶的,并不清脆,像她婉轉難言的心緒。
她實在愚鈍,唇角微哂,端起殘餘的茶汁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