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沒說話，停下筷子朝楊君鴻看過去。

楊君鴻也看着他，兩人隔着餐桌對視了幾秒，楊君鴻才不緊不慢張開嘴，用冷冰冰的腔調吐出三個字：“不認得。”

每個字都像在江嶼心裡紮了一下。

舒慧有些不好意思，她隻是見楊君鴻老是看江嶼才以為他們認得，于是笑笑說道：“是我想錯了。”

服務員進來上菜，一人一道的遼參小米粥。

餐廳裡開着空調，大概怕粥涼掉，白瓷碗的底下還有小火在加熱，粥體濃稠，咕嘟咕嘟地往上翻滾，濃郁的香味也飄散出來。

江嶼低下頭，拿起勺子慢慢攪動。

在意識到自己喜歡楊君鴻之後，江嶼起初并不能相信。

他還記得某天午後，他坐在客廳的電腦桌前，拿一張A4紙出來，中間畫一道豎線，左邊列楊君鴻的缺點，右邊列楊君鴻的優點，左邊都寫滿要翻頁了，右邊隻有寥寥幾個字——臉帥活好，安全感。

然後他就停下筆，盯着“安全感”那三個字發呆。

他很早就意識到，楊君鴻在他身邊他就會感到安全和放松，睡覺不用關窗，走夜路不用害怕，不用在意工作裡的人際關系，尤其是每當楊君鴻緊緊抱着他的時候，他嘴上嫌棄但是心裡很喜歡，因為楊君鴻抱他抱得那樣緊，讓他一度錯誤認為，楊君鴻永遠不會放手。

但今天這餐飯讓他意識到錯覺就是錯覺。

他也終于明白，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俞钰是不是楊君鴻的女朋友。

他無法想象有一天，他能和楊君鴻光明正大在一起，不用再在人前裝不認識。

趙柏庭說得對，他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楊君鴻圈子裡的人不知道他，楊君鴻的家人不知道他，他的朋友不知道他，沒人知道他。

就好像現在這樣，他們明明面對面坐在同一張餐桌上，楊君鴻卻都不正眼看他，還親口說不認識他。

江嶼也曾經幻想過他或許能和楊君鴻在一起，但認真一想又覺得不可能，他們之間的障礙太多了，以肉.體關系開始本身就是個錯誤，更何況還有楊崇山和江海瀾攔在中間。

這條路本就難走，他并不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遇上同樣堅定的人或許會想沖破世俗阻礙博一博。

但如果楊君鴻根本沒那個意思，光他唱獨角戲，自我感動自我堅持，又有什麼意義。

他之前還想跟楊君鴻開誠布公談一談，說說自己的想法，甚至産生過放棄出國的念頭，現在看完全自作多情。

他不要再患得患失，不要再猶豫不定，不要再生活在随時可能會被抛下的恐懼裡。

他要主動出擊，如果這段關系注定要結束，他希望他是轉身離開的那個人，他絕對不要做被抛棄的那一個。

江嶼直勾勾盯着碗裡的粥，握着勺子的手一下一下機械地攪動，從喉嚨到胃都梗住似的，直到聽見秦仲文問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江嶼擡頭的時候盡力讓表情自然，說道：“沒有，挺好的，口味很清淡。”

秦仲文于是問他家鄉在哪裡，江嶼說：“在南方。”

秦仲文沉吟着點頭道：“生活在南方的話口味是會喜歡清淡一點。”

秦仲文年紀大了，關心小輩無非就是家庭工作，又問：“你父母呢？”

“我父母都在家鄉，在一座小島上。”

秦仲文來了點興趣，擱下筷子擦了擦嘴角，“我年輕的時候幾乎把南方跑遍了，你跟我說說叫什麼島，說不定我還去過。”

江嶼也放下勺子，身體坐直了回答秦仲文的問題：“叫南塘島。”

秦仲文回憶片刻，緩緩搖頭，“我好像還真沒去過。”

餐桌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江嶼能感到落在他身上的一道道視線，唯獨楊君鴻還在低頭把玩着玻璃杯。

江嶼保持微笑，想了想繼續對秦仲文說：“它還有個名字您或許聽過，叫大雁嶼，因為鴻雁飛往南方過冬的時候就會停留在島上，所以當地人就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江嶼說完就感覺楊君鴻朝他看了過來，但這一次他沒有再看過去。

秦懷玉愣了愣，喃喃說道：“大雁嶼，這個名字感覺好有意境啊。”

舒慧附和道：“聽着就是個很美的地方。”

秦仲文問：“所以你父母還在島上？那你是一個人在這裡工作？”

這個問題讓江嶼沉默了一會兒，他低頭看一眼沒動的那碗粥，擡起頭的時候說：“不是的，我還有個姑姑也在這裡。”

舒慧問：“姑姑？”

“是啊？”江嶼笑了一下，“我姑姑叫江海瀾。”

說完這句之後，他感覺到餐桌上衆人露出或茫然或困惑的表情，唯獨秦仲文臉色變了。

江嶼并不在意，他朝楊君鴻看去，看到了楊君鴻陰沉的臉色和驟然淩厲的眼神。

他沒有閃躲，同楊君鴻默默對視，頂着那道眼神繼續說：“我姑姑叫江海瀾，姑父是楊崇山。”

剛才還算融洽的氣氛頓時急轉直下，舒慧露出驚訝的表情，同秦意對視一眼，又同時去看江嶼。

秦懷玉則是一臉難以置信。

周遭各異的目光江嶼都不在意，他隻看着楊君鴻。

他看到楊君鴻皺了下眉。

江嶼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明明可以相安無事吃完一頓飯，但他就是要自曝身份，他要告訴所有人他是江海瀾的侄子，他跟楊君鴻明明就是認得的。

舒慧這會兒像是明白過來，視線在江嶼和楊君鴻之間來回看。

秦意似乎想說什麼，被舒慧伸手按在大腿上阻止了。

秦家人終究還是體面的，沒有誰說出難聽的話來。

楊君鴻一言不發。

江嶼做了個深呼吸，站起來，維持着體面和禮貌沖秦仲文微微躬身，然後說道：“今天是我打擾了，我看我不太适合再留在這裡，各位慢用。”

“抱歉。”他在離開前最後又說，“打擾了。”

江嶼說完就從餐廳離開，秦懷玉想去追，同樣被舒慧制止。秦意忍不住了，把餐巾往桌上一扔，嘴裡罵道：“什麼玩意兒，混進來跟我們一起吃飯是不是想偷聽我們家什麼事啊，真跟他那個姑姑一樣有心機！”

他又将炮口對準秦懷玉，“你哪兒交的朋友，我說你能不能用點心動動腦子，被人騙了還幫人家數錢，還什麼大醫院的醫生，我看就是個騙子！”

秦懷玉刷地一下站起來，椅子撞到了身後的牆壁上，沖秦意吼道：“爸，人家根本不是騙子好不好，我早就知道他是誰，你不知道他多好多優秀，他是他們科裡最年輕的主刀，他們主任的親傳弟子，他馬上還要去美國交流，他們醫院總共就選出來兩個人，這麼優秀的人被你說成騙子，那要這麼說你兒子我不就是個廢物嗎？”

楊君鴻屁股已經離開椅子就要站起來，聞言眼神一冷，朝秦懷玉射過去的同時厲聲問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