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比想象中來得更早一些。
空氣中遍布着冬季冷冽陰濕的寒氣,雪花簇簇打着旋兒砸在西裡斯的長袍上化作一小片一小片細碎的水迹,很快又隐入黑沉布料之中沒了蹤影。
“總算要放假了。”
大雪白茫茫将整座城堡包成銀裝素裹的樣子,猛一打眼看去世界都隻剩下漫無邊際的白與天邊濃厚的灰色,偶爾幾絲風的殘片跳着舞從滿天的灰色中央旋開,一切都在冬日裡顯得空蕩蕩的。
“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要見佩妮才對。”
海格小屋裡的爐火燒的熱騰騰的,沒有關緊的門縫中鑽出來一些不耐寂寞的熱氣争搶着往小天狼星身上撲,他聽了詹姆這話半點不做反駁,隻是笑着伸手去接鵝毛般的雪。
“真不敢相信你就要結婚了!”
大塊頭的海格驚呼起來,禁林中有幾隻鳥兒被他的大嗓門煩得撲棱幾下翅膀一頭紮進那飄着雪的灰沉天空中甩下幾根羽毛飛遠了。
“你想知道大腳闆會說些什麼嗎?”
萊姆斯倚着門框輕笑,熱可可被他裹在手心袅袅升起熱熱的白煙。
“我會說,我本來16歲那年的十二月份就該結婚的。”
風繼續吹着,雪繼續落着,小天狼星關于結婚的一切期待最終落在眼前空寂一片的雪地上,白茫茫又亮晶晶。
“12月17?”
海格再一次不确定地向西裡斯尋求肯定,他懶洋洋地點了點頭,嘴角卻不由自主地被這些數字所代表的意義取悅到。
“霍格沃茨放假的當天。”
小天狼星從台階上站起身來走向雪地,那些來時印下的腳印早被風雪的關照下恢複成平坦雪面,風聲呼嘯卷來整個霍格沃茨歲月和時光的氣息,夾雜着禁林與黑湖冬季獨有的寒冽從他攤平伸開的雙臂之間穿過,他的靈魂沉在大雪裡振顫着呼出興奮的一聲嚎叫。
他要結婚了。
“結婚!?”
“這個單詞還沒陌生到需要你把爐火震碎吧,艾絲?”
佩妮好笑地把險些從椅子上栽倒在地的朋友拉起來,故作沉穩又無所謂地用話語掩蓋自己心底的顫抖和對這個單詞的無限遐想。
“誰都會覺得你在往壁爐中扔一顆炸彈,圖妮。”
奇麗總是更穩重一些,佩妮從地上撿起那滾上了灰塵的毛線團放在她的腿上聳了聳肩表示絕非如此。
“我更關注的是,你結婚那天要穿什麼婚紗?要在哪個教堂或是草地舉行?要邀請哪些人參加你的婚禮?單身派對在哪裡辦?請柬有沒有發?伴郎伴娘有沒有決定好?”
天呐,幾乎是砸過來的問題把佩妮弄得快要暈了。
“露比,停!”
一時間隻有室内火柴噼啪爆開的微弱聲響,熱氣烘着幾個姑娘的臉蛋使得每個人看起來都像聖誕節蘋果一樣紅撲撲的。
“一切都準備好了。”
倫敦的冬夜陰濕不堪,偶爾刮過凜冽的風撞在結了窗花的玻璃上拍出幾聲脆響,佩妮說完這句話有些不好意思地攥緊了柔軟的睡衣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來。
她的心髒在聽到這句話時同樣被熱騰騰的火焰烘成柔軟的栗子蛋糕。
“你會很幸福的,圖妮。”
三個女孩兒将她擁住輕輕地晃着,紅茶的香氣藏進滿室的熱氣中飄在每個人的心頭,佩妮哼了哼撒嬌。
“你們都要來!”
“聽聽她說的什麼話,說得我們會不去一樣!”
佯裝生氣的艾絲琳去鬧她,蓬亂的黑發窩在她的懷裡勾帶出女孩兒一聲快活過一聲的笑語,倫敦的雪花在這一刻緩緩降落,福祿考的花莖細細地顫抖。
考試周便匆匆忙忙在等待着婚禮到來的緊張和期待中如水一般從指縫中漏過,霍格沃茨特快即将停在國王十字車站前的十分鐘時一切才仿佛有了實質的存在感。
佩妮有些緊張,她擦了擦手心中的汗水将大衣敞開一些,倫敦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周,灰塵的天空仍舊飄着碎碎的雪粒,很快又被列車的蒸汽和擠擠挨挨的人潮靠在一起的熱氣烤成絲絲縷縷的白氣散在天地間。
“别感冒了,圖妮。”
媽媽咳嗽了兩聲不贊同地看向佩妮,她在佩妮放假當天接到她時知道女兒要結婚的決定,這顯然的讓做家長的有些不爽快,哪怕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的伊萬斯夫人在不久前還期待地對佩妮說希望她能早日結婚。
好吧,如果她作為家長在女兒結婚一周前才被告知要結婚的消息也會感到不爽的。
哪怕她與媽媽之間的關系仍舊處于别扭又尴尬的疏離期,佩妮順從地将大衣重又拉緊乖順地點了點頭。
“抱歉,妮妮。”
媽媽的聲音有些凹陷,佩妮疑惑地轉過頭去看見印象中永遠優雅美麗的紅發女人弓着腰慢慢地咳了幾聲,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應該接一句什麼話才是合适的。
她好像喪失這項技能很久了,從佩妮知道自己被媽媽和爸爸不那麼喜歡開始。
“嗯。”
所有的想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喉舌,雪花慢慢大了一些飄在佩妮鞋頭上,她隻能聽着媽媽沉重的呼吸聲輕輕擡起腳尖在地面上磕了磕低頭。
“媽媽和爸爸好像,好像總是抱着妹妹牽着你,妮妮。”
她最好别說了。細微的冷氣蹿進佩妮的鼻腔,冷空氣的猛然加重讓她不受控制地吸了吸鼻子,聽起來倒像是在哭泣一般。
“我們總是忘記,忘記你也隻是才比莉絲大一歲,忘記你也需要媽媽爸爸的懷抱。”
“明明,明明我們可以一個抱着莉莉,一個抱着你的。”
溫暖從頭頂傳來,小時候睡覺前讓人安心的歌謠在佩妮耳邊響起,她張張嘴沒說出任何話。
“我們總是不能放下父母的架子去理解你。總是把你的煩惱當作小孩子的無理取鬧。”
伊萬斯夫人的話停住了,她虛弱地咳起來,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咳喘仿佛一條緊繃的繩子在一點一點繃緊中等待着斷裂。
“我的女兒的痛苦、向往、煩惱和戀愛時的糾結……,媽媽就這樣愚蠢地錯過了。”
女人的聲音被突然的寒風吹得破了一個洞,佩妮聽着媽媽脆弱又愧疚的話語握緊了雙拳,記憶如潮水般漲起又落下,她隻覺得名為酸楚的情緒在她血液中扔了無數顆釘子。
“對不起,圖妮。”
“爸爸那天晚上跟我說了好多好多,他說他這輩子最不該說的話,是那句希望我們隻生下了莉莉就好了的蠢話。”
“這17年來你該有多麼痛苦呢,圖妮。”
有多麼痛苦呢?
大概是十一歲那一年爸爸媽媽興高采烈帶着妹妹去對角巷買東西時沒有被一個人牽起來的手掌?四年級暑假躺在聖芒戈病床上因為疼痛而哭泣時聽見了門外巫師媽媽哄寶寶睡覺時流下的淚水?又可能是與西裡斯吵完架的冬夜回到家時空蕩蕩的廚房裡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聲?還是深秋的雨夜她匆匆跑到病房又被爸爸盯着莉莉的那雙藍眼睛中無盡的愛打在原地的怔愣?
一切都在媽媽的哭泣和父親的離世中模糊了,佩妮看着被雪打濕的地面上開出的水花沒再想那些有關于痛苦的注腳。
“對不起,我的女兒。”
曾與她分享過同一種心跳的媽媽沒有看她,佩妮攤開手掌接下溫熱的淚水。
列車嗚嗚叫着朝她們奔來,1976年的結尾,滿天的雪花隻能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佩妮!”
總算記得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喊她昵稱的妹妹高聲呼喊她的名字,人來人往的擁擠站台上仿若一個錨點将她固定在叫做伊萬斯的家庭關系中,佩妮轉過身去抹掉臉上的淚水,有些不自在的被媽媽攬住了肩膀。
“佩妮,媽媽。”
“伊萬斯,新婚快樂。”
“小牽牛花!”
“紅發女巫的姐姐!”
“伊萬斯小姐?”
沉穩熟悉的聲音來自在佩妮身邊站定的小天狼星,他真是太過于熟稔地就将媽媽這個稱呼喊了出來,好像他做了許久佩妮的丈夫似的。
“好久不見,親愛的。”
亂七八糟的稱呼在西裡斯身後疊起來砸得佩妮手忙腳亂的,聽完媽媽親昵的回答隻後她甚至都想馬上找個合适的地方藏起來了。
“嘿!你們能不能一個一個來!”
輕快的聲音跟着那熱烈的紅色從人群中飄過來,莉莉不滿地扒過一個又一個擋在她和姐姐媽媽面前的小子挨到佩妮身邊來,怒沖沖的臉蛋跟河豚沒什麼兩樣。
“好吧。萊姆斯,準确的說,你要加上提前這個詞。詹姆,我想我真的跟你說過别在人多的地方喊我小牽牛花之類的稱呼?呃,我猜你是海格,你和西裡斯對我說的魁梧勇士形象簡直一模一樣。以及,彼得,對嗎?西裡斯曾跟我說你喜歡我做的黃油餅幹。”
好在佩妮總能知道如何應對,等到她盯着那些專注打量自己的視線說完這句話便看到大塊頭的海格瞪大了他本就跟鴕鳥蛋一樣的眼睛,雙手往前伸着就要同她握手,佩妮真有些怕他一下就把自己給捏碎了。
“要說話最好還是等到一切結束,好嗎?”
小天狼星拍開海格掃帚一樣大的手牽起女友有些冰涼的手用自己的熱氣去裹,他顯然不能容忍這場看起來即将占用很長時間的寒暄。
真夠讓人害羞的,佩妮被小天狼星攥緊了手掙脫不開,熱氣在男友這頗有些争分奪秒意味的話語中騰的将她燒了個透。
“好吧,我們總得顧及一下新郎的情緒。”
莉莉陰陽怪氣的哼,猛地從溫暖的車廂裡走到陰冷濕寒的室外有些難以忍受地剁了跺腳微微顫抖着搓了搓胳膊。
“快把這個披上。”
“車裡準備的……”
媽媽的話大多都落進了雪地裡,佩妮看着詹姆把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圍巾從臂彎中遞給莉莉有些“幸災樂禍”地笑笑沒有說話,但從她那怎麼看都覺得像是揶揄的表情中倒是輕易能夠看出佩妮心中對于詹姆的滿意。
“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我也是。”
塊頭大,聲音也很大的海格興高采烈地呼叫。
小個子彼得細聲細氣地表示了自己對海格的贊同,雪下得大一點好像就能将他的聲音淹沒了一樣。
佩妮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打開車廂,招呼着萊姆斯他們坐上媽媽駕駛的那輛車。
“我想我是絕對坐不上這輛車的。”
顯而易見的,佩妮看着比轎車最大能夠容納體積還要大出好幾倍的海格可憐巴巴又充滿好奇地看着媽媽時有些忍俊不禁。
“騎士巴士,海格。你會比我們還要早到半個小時!”
“我們的爸媽們已經在那裡等了。”
詹姆樂颠颠地拍了拍海格的肩膀鑽進車廂坐在莉莉的旁邊安撫道。
這顯然是一個所有人都極為重視的婚禮,佩妮在聽到這句話時想到早早便在婚禮地點等待的幾位父母有些感動。
“還說些什麼呢,最好快點走吧!”
海格哈哈笑着将車頂堆積的雪塊震下碎成一堆耀眼的白,佩妮擰動鑰匙踩下油門的瞬間聽到白色融化的聲音。
“妮妮。”
小天狼必須得承認自己這一聲喊得有些過于纏綿了。
“嗯?”
紅燈下有一位過馬路的男士捧了一大捧黃玫瑰往前走去,佩妮的手被西裡斯握緊親了親,她被那些顫抖的癢磨得眼睫輕輕地顫。
“我們要結婚了。”
車廂裡的熱氣烤着這句話剝開冷靜的表層露出快樂的内裡,小天狼星轉過頭認真看着即将成為他的妻子的女孩兒覺得自己都被這不散的熱氣蒸軟了。
“是啊,我們要結婚了。”
小狗嗚嗚咽咽地在她掌心來回地蹭着,佩妮突然地有些不太敢看他。
真不敢相信她就要結婚了,同一個巫師。
“我們要結婚了!”
綠燈亮起,小天狼星鑽出頭去向每一個人大聲宣告。
暢快爽朗的這句話赢來每個人的注目和微笑祝福,雨刷器從右至左刮去玻璃上蜿蜒的水痕,風從敞開的窗戶灌進來,冷氣瞬間激得佩妮泛出一層雞皮疙瘩,然而她什麼也管不了,疾馳的車壓過一片水坑時她的耳邊傳來西裡斯喑啞低沉的輕笑。
“我的夫人。”
該死,佩妮打賭自己的臉肯定紅透了!
車廂的熱氣伴随着越下越大的雪融進蔓延的情愫中,路邊商店為了迎接聖誕節而做的各種裝飾點亮了冬日昏昏天色。
直到鐘聲铛铛響過十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