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安衆坊,風雅樓。
這個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情報組織、堪稱整個江湖情報網的核心,正坐落在洛陽城内洛水之畔,雕梁畫棟、飛閣流丹。
如今江湖傳言,白道有風雅樓,黑/道有清明決,這江湖舊格局,怕是要變上一變了。
風雅樓南距南市不遠,正是交通與情報往來要地。而隔着洛水向西北邊一望便是洛陽皇城,當今江湖上能将自家總部設在這兒的,也惟有一個風雅樓。
洛水之畔,往來行人經過這座樓前,無不側目。
風雅樓在建立之初時自是默默無聞,卻無聲無息吞并了數家老牌情報組織,待很多人反應過來時,那幾家的背後,已經挂上風雅樓的名兒了。不到一年,風雅樓聲名鵲起,行事仍是穩紮穩打,卻愈見雷厲風行,在将先前白道上最大的情報組織“春曉”并入門下後,終是一家獨大,幾乎壟斷了整個江湖的情報網。
支撐這座樓的,該是怎樣的才力與财力?
能于此處立身,風雅樓背後又是何等來曆?
無人說得清。隻是這江湖上萬千道目光,俱都落在了那位分外年輕的樓主身上。
風雅樓樓主,“墨徵洛水,扇題風雅”,沈亦之。
戰亂過後,百廢待興,風雅樓于飄搖間無聲而起。不久後,這從黑市中傳出來的八個字如一枚平平無奇的石子落入死寂平湖中,卻于數月之後,霍然激起千層浪。
無人會懷疑這八個字指的不是沈亦之——試問江湖上還能有幾個這樣的人?不過二十四歲,一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年輕人,手執徵墨扇——那在十幾年前就被滅門的、“四大文館”之一的徵墨館的鎮館之寶,一個從無到有的風雅樓,就在他手中一路至此。
須得一提,昔日徵墨館館主,正是姓沈。
“墨徵洛水,扇題風雅。據傳,昔年天寶之亂、洛水之畔,那沈姓少年以奇門遁甲列陣,助郭帥大破叛軍,當真好一個少年英雄。後流年倥偬、大亂将平,榮華當加身。然少年已不再少年,他謝絕朝廷封賞,歸于江湖。不過經年,江湖雲湧、風雅樓起。”茶樓内,說書人将折扇一合,聲音陡然拔高,“昔日‘清風朗月’更是驚才絕豔,最後卻凄涼收場。如今風雅樓是勢傾天下,可這沈亦之,怕就是因為這麼一段往事,沒步了當年‘清風朗月’的後塵。”
有江湖客已聽膩了這千篇一律關于沈亦之過往的編排,隻促狹笑道:“這沈樓主這般年輕,想來有不少紅粉知己吧?”
幾道起哄般的聲音也緊跟其後。
“這倒是不清楚。不過這沈亦之自稱已有妻室,膝下也确實有一個小女兒,黑發碧瞳,名喚一字碧。可他這所謂的妻子,卻好像從未出現過,也幾乎沒有人能打聽得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無人知道她到底是誰。”說書人将折扇點在手心,又壓低了聲音,“那麼諸位不妨想想,這是為什麼呢?”
“風雅樓既是江湖最大的情報組織。”一旁身披薄鬥篷、戴風帽的文雅公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點在桌面上,回答了說書人的問題,“那麼若所有人都打聽不到,就隻有一個原因——風雅樓在暗中封鎖關于樓主夫人的一切消息。”
“這位公子是個明白人。就是因為這樣,大多數人也都識趣地不再打聽,畢竟,若是因為一時的好奇心而開罪風雅樓,那可就得不償失咯——”
“沈亦之這麼做,是擔心引來仇家禍及妻女?”
“我看不見得吧?你看一個說書人都知道他女兒是誰。說不準他老婆早跑了,這麼幹不過是為了遮醜。哎,說起來我可聽說,風雅樓六十影客之中,可有不少美人兒……”
“‘千裡尋蹤’辛未,我見過一次,當真是驚為天人啊。不過那一開口……啧,那事兒的時候得多煞風景。”
窗戶邊一位紅衣少年——也許隻是少年模樣——捂了捂耳朵,似乎是覺得他們說的話不堪入耳,一翻窗戶躍了出去。
眼見話題越來越跑偏,那說書人冷汗一下子下來,憂心在這洛陽城内讓有心之人聽了去、得罪風雅樓,連忙轉頭開始說起這風雅樓樓主其他的傳聞來。
不久,那公子不知低聲自語了什麼,起身抛了幾個銅闆付了茶錢。
臨出門前,他向風雅樓的方向望了一眼,拉了拉頭上的兜帽,終是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鬥篷之下,若隐若現一塊瑩若冰霜的玉佩。
江湖紛擾,有人嘔心瀝血為破天光,有人隐忍半生為守情義。自然,也有人渾渾噩噩坐井觀天,有人在泥濘之中逐漸腐爛。
但誰也無法多說什麼。
風雅樓的頂閣之内,松香将盡未盡,案前人将最後一道文書批複好,放下朱筆,阖目按了按額角。
那疊放在一起的幾道文書露了幾行字,大抵都是些新的信道增設、各勢力續約拟定雲雲。
他起身走到窗邊,伸出手去,指尖輕輕落在那幅畫上。
那幅畫挂在牆上,錦繡為底,潔白的宣紙間,畫中人栩栩如生,翩然起舞時,清影婆娑,婉若遊龍。
發如流月,雙眸如碧。
流逝的歲月固然會積上一層又一層微塵,卻遮不住她的容顔。她隻消站在時光裡,便是天地間一抹月色,任何塵埃都沾不得身。
猶記初見之時,那人一身月白衣衫,翩然而至,而他獨坐梅樹上,無意之間,目光交疊。
彼時,尚是不關風月不關情。
香爐中的松香漸成了灰燼,随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冷透,滿室的煙斜霧橫不消多時便散得無影無蹤,空留了幾縷淡薄的微苦。
不過片刻浸于回憶,沈亦之定回心神,目光一轉,卻見窗外一抹灼人眼瞳的赤紅。
“樓主。”此時正有輪值的影客前來通報,“主上的辇駕已至。”
沈亦之不作半分拖延,即刻轉身,跟着影客向外走去:“東家為何會來?”
“樓主!”另一個似是性子活潑的少年急忙跑了過來,在二人面前氣喘籲籲地停下,嘴上一句話卻是蹦豆似的跳了出來,“不是、不是主上來了,是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