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般的笑漸漸停了。于是這天海之間、船艉甲闆上這一方,又隻剩了在這寰宇之間回蕩了千萬年的濤聲。
月光鋪灑之下,何子規目光掃過那人身上墊在碎冰蠟染上的蝴蝶芝草、零零碎碎的銀飾、兩顆頭上的頭巾和銀冠。生長于中原之外的奇花異草團團錦簇,雪亮的銀上流動的是溶溶月華。
她擡起手似是随意攏了攏衣襟,指尖觸到懷裡那孫素衣新封的藥囊,上前一步站定在“鲸”身旁,手中刀斜指向下。
“閣下出身五仙?”
然而無論是少年,還是那女孩兒的頭,都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說話。
“不知五仙教主烏木蘭,可還好?”
那女孩兒面部突然扭曲,張開嘴一聲尖叫,霎時,從船艉甲闆隐蔽處密密麻麻湧出無數蠱蟲,或紅或黑,或爬或飛,直向兩人一擁而上。
但那些蠱蟲,俱都在她周身半丈處停了。
少年一擰眉,也張開了嘴,似乎在向天長嘯,卻是無聲。那些蠱蟲在原地顫抖了幾下,十分緩慢地向二人而來。
但這實在對他們造不成什麼威脅。刀光幾閃,那些靠近的蠱群便都死成了一地蟲屍。
少年倏然起身,一雙眼陰冷地盯着二人,掏出了懷裡小巧的骨笙。而背上的女孩兒再度開口,聲音尖利:“你們這些中原人,也有臉提起教主來!”
何子規微蹙了眉。
“教主率弟子與你們中原平亂,結果呢?你們中原人卻趁教主重傷,侵入我五仙聖地!”
她怔了下。這過去一年前她一直隐于長安霁月居不問世事,且長安這一年亦是亂得很,吐蕃入寇、帝王避走,縱是霁月居内歲月如常,也擋不住外面的烏七八糟。
遠在千裡之外的苗疆到底發生何事,師父未曾提,她竟也分毫不知。
可是……
電光火石間,她似乎抓住了什麼關竅,剛欲開口,眼角卻有血色一閃而過。
她與“鲸”同時起了刀,擋下殺來的兩把彎刀。來襲者手持雙刀,刀如新月,而在此靜夜月色之下刃緣寒光如水。
那人再起一刀劈她面門,她後仰避過,頭上幂籬卻被這忽而轉向的一刀挑起,揚到了空中。
銀亮刀光薄紅劍影走過,那半空中的黑紗幂籬被漫天湧溢的刀氣劍意一絞,霎時粉身碎骨。
這一擊未得手,來襲者不作戀戰,收身疾退,她反刺的一刀竟沒能命中。
到底是不趁手。
她垂了眸,看向自己腰間那把有着深胭脂色劍鞘、其上隐約點紅梅的劍。那幂籬常戴着,其最大的用處之一,便是為了遮這把劍。
一同落到她腰間的,還有“鲸”的目光。
他嘴唇翕動了兩下,似是無聲念出了什麼,或是稱謂,或是名号。
不多時,聽得四面八方一聲歎息。
缥缥缈缈,如自夢中而來。
何子規斜了目光看向船艉邊緣處。在那一體雙生的少年身後,不知何時又多了一道血紗赤足的身影。
她渾身籠罩在一層血色薄紗之中,每走一步,落足之處都會綻開一朵血色的蓮花,待她走過,又逐漸凋零,化為片片光影碎落在地。
“‘紅塵劍’。”她輕聲道,溫柔至極,“妳為什麼,不用妳的劍?”
···
庚辰斬殺最後一具撲來的“行屍”,一推緊閉的倉門,隻聽得門内鐵鎖嘩啦啦地響。他低聲罵了一句,回過頭剛要開口,卻見辛未摘了面紗,神色沉凝。
“怎麼了?”
辛未碰了下那倉門,如若不出意外,裡面就是存放應急船隻之處。但她此時收回了手,放在鼻下輕輕一嗅,眼神愈發凝重:“有硝磺味。”
庚辰瞳孔一縮。他靠近了那扇倉門,用力抵着門内鐵鎖推開條縫,不多時,果然聞到了其中撲面而來的硝磺味。
身為昔日霹靂堂的郎君,如今霹靂堂的火/藥和火器僅剩的半個掌握者,他太熟悉這個味道了。
“何小郎君。”辛未轉身,望向身後不遠處一直戒備着四周的何方,“我們須得快點去後面,和‘紅塵劍’他們會合。”
少年蹙着眉看過來,卻道:“怕是難了。”
他話音未落,密密麻麻的蟲影和血光已同時向三人襲來。
···
何子規未回答對方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那女子撩了撩長發,隻是姿态慵懶地笑着:“我還想見識見識,重出江湖的紅塵,到底是何等風華。比之當初的妳如何,又比之當年的風月如何?”
“紅塵風華自是不及風月。”她道,“紅塵是肅殺之劍,如何比得上風月的絕世風姿。至于其他的……”她身形陡轉,轉眼間已是到了對方面前,“妳親自試試就知道了……偃月。”
偃月長老笑意一散,向後疾撤躲避突如其來的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