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死寂。
何子規靠在門邊,睜開了眼。
在血火之間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她對于危機的感知與身為刺客的本能早已刻入骨血,是以當燭影間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時,紅塵劍光一起,已将那燈影旁踟蹰不前的飛蟲斬落,一分為二,死透了。
不多時,船艙長廊裡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
她反握紅塵劍,低聲叫何方留神,撩起幂籬上的黑紗搭好,先行一步出了房間。
從各個房間走出的人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麼,在她甫一出面時齊齊轉過頭來,有的甚至轉了半圈似狼顧之相,燈火晦暗間,那些人面色灰敗、目光空洞,就連朝她聚攏而來時的動作也僵硬萬分。
如同行屍一般。
那些人倏然而動,她劍光卻更快,在那些人撲上來的當口的時候迅速斬落幾顆頭顱,從包圍圈内撕出一道豁口。
另一邊也有突兀的打鬥聲傳來。
何子規向走廊另一側看去,辛未與庚辰正好解決掉一些向他們那邊而去的“行屍”,恰見她正向這邊看來,彼此相互/點了點頭,倒很是默契。
四個人無聲間迅速達成一緻,一邊抵擋“行屍”的攻擊一邊移動,盡量往一處集合。
這些“行屍”來得詭異,這十幾天乃至今天白日裡絲毫不顯任何異常,何子規略略思索一番,想起了不久前剛被自己斬落的飛蟲。
她曾聽說過有一種蠱名曰“離魂”,中子蠱者如行屍走肉、再無神智,終生為母蠱所驅遣。如今這些人的情況看來近似,加上那來得詭異的飛蟲,也許正是中了某種蠱。
那邊庚辰剛殺退一波“行屍”,回手一刀将身後襲來的一人攔腰斬斷,那人上半身卻仍然蠕動着朝他爬來,一把抓住他的腿,張口便要咬下去。辛未見狀掌風過去,将其頭顱打碎,赫然見一隻蟲子混在一堆紅紅白白間流了出來。
“蠱蟲入腦。”何子規正好在那邊指點何方,“斬下他們的頭。”
四人且戰且退,慢慢聚到了一處。
“往甲闆撤。”
何子規回頭看了看自甲闆上湧入船艙的一波,眉頭一壓:“那隻能殺出去了。”
她擡起劍,夜色裡薄紅劍鋒上流過一道凄豔劍光。
正當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那支箭自船上敞開的窗戶射入,箭頭一點寒芒,極準地射入其中一具行屍走肉的太陽穴,穿透頭顱,帶起一段血光噴灑。
向箭來的方向看去,有艘小船正飛快地駛來。船頭立一旗杆,旗上繪着海浪紋和奇異的大魚紋案,而旗下的男子黑衣蒙面,正舉着張勁弓,不急不緩地搭上了第二支箭。
那蒙面男子再出一箭射在窗框上,随後抓住箭上綁着的繩索,往小船上一綁,人便踏着繩索揮刀而來。
——若是在夜裡,則更像淩夜而行的鬼魅。
何子規看着他這身法,眉梢微挑。
她将紅塵劍一收,對身旁辛未低聲道:“辛未女郎,暫且借刀一用。”
“妳……”辛未放下手臂,驚訝于她為何不出自己的劍。
她将食指放在唇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那突然加入戰局的人影。
辛未了然,旋即抽刀遞去:“拿去吧。”
那蒙面男子作戰勇猛,刀勢淩厲,一招一式都精準而狠厲,幾乎是刀刀見血、刀刀到骨。船艙中燈火昏暗,血濺在牆上、地上,都再也看不分明。
燈火随着人影一晃,映出他手中刀,刀纖長而窄,略有微弧,刀镡上似镌一道日紋。
少年低聲問她:“現在要如何?”
何子規心下計較一過,低頭和少年說了句什麼,随後跟上了那蒙面人。
而那個蒙面男子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徑直提刀踹開了一扇房門,精準斬落正撲過來的人影。他閃身而過時,她看見了他右腰間佩着一柄約有一尺半長的短刀。
辛未與庚辰一邊應對着這些行屍走肉,一邊去搜尋着船上的幸存者。此時剛好從更衣室旁拖出個還發着抖的老船員。他應該是偷摸喝多了酒,剛去吐完,卻經此一遭,酒頓時醒了大半。老船員擡頭看見他們,又抖得更加厲害。
“你們……你們是和海盜一夥的嗎?”
“海盜?”
“啊……”老船員緩過神來,“就……剛剛那個男人,他是海盜,他是‘滄瀾’的‘鲸’啊!他劫了我們商會好多次船了,這次,這次還下這種狠手!作孽……啊!”
一支箭被猛地掼過來,倏然刺入他頭側的艙壁,這位先入為主、将這口鍋扣到了“滄瀾”的頭上的老船員最後一聲感歎,就這麼被硬生生吊成了一嗓子驚吓過後的凄厲。
随之落下的是年輕男人冷冷的聲音:“老匹夫,管好你的嘴,‘滄瀾’從來隻劫你們蘇家的财,何時害過人命?”
辛未與庚辰對視一眼。作為風雅樓的影客、樓主沈亦之的左膀右臂,他們不可能不知道,近年來東海上新興的海盜團“滄瀾”有二位首領,男性号稱為“鲸”,女性号稱為“鲵”。
這位,便是“鲸”?
那頭,“鲸”掼出那支箭撂了話,也不再多管這邊,徑自提着刀,向船艉而去。何子規握着辛未的刀跟在他身後不遠處,處理起從一旁隐蔽處撲過來的“行屍”。
臨近船艉,撲來的影子更多,她以刀行劍意,紛紛将其頭顱斬落。最後一道影兒悶然倒地,何子規正要接着向船尾趕去,目光忽地一凝。
翻倒的屍身旁,掉出了一隻木雕,還有一隻墜在衣襟裡,露出了半個腦袋,搖搖欲墜。
她定定地凝視了這一幕片刻,此時心底騰起的異樣心緒與先前那如身在罅隙的恍惚感混于一處,竟生出了幾分荒謬來。
就在白日,這船工還說拿了工錢,回去給孩子添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