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立于船頭,他摸了摸頸間,指尖觸到了冰涼的銀鍊。
銀鍊之下,衣襟之内,墜着一塊銀色的令牌,上雕玫瑰鬼面。
記憶倏然從光怪陸離的過往間湧來,而有着共同記憶的他們曾都一樣,偷生于漫長的夜色中,隐姓埋名,在那無邊無際的烽火狼煙與提心吊膽中難得能眷念的,大抵隻有篝火旁或是雪地間,分得的那一壺酒。
以及,那給了他們庇佑的人。
鲸半背對着被救上來的辛未庚辰與何方,目光一一掃過“滄瀾”船上那與他們一起漂泊在海上對弟兄們,鬓邊的發絲垂下來,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濾過幾分晦暗難明。
“雲?”
“絲蘿。”他低聲道,“我現在明白首領當初的決定了。”
他閉了閉眼,又道:“稍後我去接首領,若我陷于血月教之手或是路上遇襲,我會放出信号,之後妳便帶着弟兄們撤離,務必保全他們。”
二人這“滄瀾”建立之初,頗有些效仿昔年“魅影”之意,多走投無路或是蒙冤逃亡者,隻不過既有來自各門各派的江湖人,也有出身漁家或是商隊的普通人。
磐嶼早早就落到血月教之手,他們若是決定前去施援,一路上或許會危機四伏。此行一去,不知是否能安然返回。
“不。”“鲵”道,“我與你同去。”
相依相伴,并肩同行——他們一直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鲸眉頭蹙緊,抓緊她的手:“絲蘿,‘滄瀾’不能一次失去……”
“誰說我們兩個會一起死?”“鲵”溫聲反問一句,擡起手搭在了腰間刀上,“而且弟兄們沒你想的那麼沒用,他們如今在周邊島上大多各有自己的營生。想想當年‘魅影’解散後,我們不也好好地活到了現在?”
“鲸”聽着她這番話,一時竟什麼也說不出來。
“鲵”長出了一口氣,反握住他的手,聲音再度柔和下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去見她。”
垂眸看着二人交疊的手掌,手心手背皆是對方傳來熟悉的熱度。“鲸”内心掙紮片刻,終是一點頭:“好。”
半個時辰後,滄瀾的人兵分兩路。
“鲸鲵”二人從主船裡放出一條小船,主船則交由他們信任的五名手下,返回他們所駐的島嶼。而“滄瀾”之下附屬的另外兩艘海船,一艘繼續巡海,一艘則送辛未庚辰與何方三人先行返回陸上的風雅樓駐地。
“鲸鲵”二人各有一面旗幟,論平時,若是同時行動,則會在船上懸挂鲸鲵雙旗。但這一次,小船船頭的旗杆之上竟空空蕩蕩。
若是要見那個人,他們的身份,就不應該是“鲸”和“鲵”。
而是淩雲,和左絲蘿。
···
血順着薄紅的劍身淌下,流過那愈顯妖異如紅塵溶入清寒的一分淡豔,在劍鋒上凝成一線。
滴落。
何子規擡起左手,攥成拳,斜按在了丹田處。
她深吸一口氣,蹙着眉退了幾步,望向那火光沖天的樹林。林中的火已燒了許久,可此時此刻望過去,那火光更似是凝固在了叢林間,既不熊熊,也不搖曳。
整座林子似乎是靜止了,如若被瞬間封在了透着火光顔色的琥珀中。萬物無聲,萬籁俱寂。
陽光灑落下,半空中的塵埃定在浮沉之間。身後也再無規律起伏的濤聲,身前也無迎面拂過的風。
墨色眸間無波無瀾,她沉聲道:“出來吧。”
那火光處有什麼東西應聲動了動,緊接着,靜靜“燃燒”的樹林中走出一道嬌小的身影來。
淺金色的卷發如流月爍金,柔柔地披在肩上,眸如兩潭碧水,清透明亮。一身異域裝束,眼波盈盈,步履曼妙,明明看似是稚童之身,卻又不見半點天真,偏似有萬千詭魅。
于她身軀之内沉寂着的殺意,在那女孩兒出現的一刹那,頃刻滔天。
劍尖所凝的殺氣失了禁锢,驟起一道冷冽鋒芒。
金發碧眸的女孩兒迎着劍光擡起頭,忽而朝她露出一抹俏生生的笑。
女孩兒怡然舒展身體,如新柳抽條,衣衫漾開淡藍顔色,淡金色卷發從肩上一路散落腰間,若傾瀉而下的流光。
碧眸倒映帶肅殺意而至的凄豔劍影,她徐徐張開雙臂,一身月白绫羅、漢家裙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