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徑自穿透了那道月白身影,綻開一片刺目的紅。
而握着紅塵的那隻手依舊穩如泰山。
碧眸女人臉上溫柔的、恬淡而又熟稔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她微微蹙着眉頭,一手撫上胸口穿心而過的劍傷,半是無奈半是熟絡地道:“一别經年,真是個特别的見面禮,阿微。”
何子規眸間映着林中熾烈卻凝固的火光,眼底灼灼:“我既親手殺了她,便不懼對幻象出劍。”
聽了她這話,那人面上依舊是一種溫柔無奈的笑意,就那般看着她,看了許久,方才落了一聲綿長的歎。
歎息落下,起的卻是指尖血影流光。
何子規早提防着她這一手,身形一轉,紅塵刺穿那襲來的咒印,流光碎落間她縱身再起,又一次向着那頂着故人模樣者揮出一劍。
那人不緊不慢地收了手,仰起頭,面帶悲憫地望向“紅塵劍”:“妳當真如妳所言這般麼?”
凄豔劍光已至眼前。戈月模樣的女人悠然擡手,如同随手拂過路邊花枝那般,拂上了那道劍鋒。
在這簡簡單單的一拂下,那道劍鋒偏了一寸。
劍客瞳孔略略一縮。
還是中招了!
拂開紅塵,倏然有笑聲自四面八方而來,灌入她的雙耳,一時如墜缥缈夢中,又似有人貼在自己耳畔低聲呢喃,卻字字清切——
“可午夜夢回時,妳當真夢不見那些刻骨的過往,夢不見烽火中的流年,夢不見那些長眠九泉之人麼?”
她心下一凜。
刻骨過往、烽火流年、長眠之人——洪都城外,煙雨夜幕之下,她于霹靂堂内對戰燃月長老後、夢回舊事那一晚,莫非……?
前有霹靂堂與血月教、後有更漏子與永安镖局,而這之間,隻隔了一個夢。
一個能将這其間所有串聯而起又緊緊揉作一團、滿是舊年烽煙血火的,夢。
心下驟然翻湧,她手上劍招卻不停也不漏,抵擋下四方而來的咒術,一半凜冽肅殺,一半風月清朗。
那遺世獨立的幻象正漸漸破碎消散,化為流光星點。
倏然,何子規背後凝出了那道身影,仍是金發碧眸、仍是溫柔悲憫。幻影自她身後略微傾身,流月般淡金卷發垂落,掃在了劍客耳畔。
這是相當危險的距離。
隻要一擡手就能扼住她的頸項;隻要一把匕首便能刺穿她的心髒;甚至隻要輕輕一點,當已經可以點在她的死穴上。
“妳記得,且忘不掉——自然,妳也做不到祝久霖那般,斷舍決然。”
紅塵劍鋒似是一滞,向下落了一些,她聽着這耳語,低啞聲音念出對方的名号:“偃月……”
她手上似乎失了力,微微顫着,似是就要拿不住那紅塵。
那身影仍然面色悲憫,無聲無息地擡起了手。
紅塵将将脫手,正要墜下。
倏地,偃月長老腹間一痛。
偃月長老當機立斷,捂着腹部的傷口疾退,霎時劍光凝實,一時如飛花逐月,又與林間詭異停滞的火光交映,墜成四方絢然豔烈。等終于險險退離這滿是不可當銳意的劍光範圍外,她低了低眸,攤開手掌,看見了那被逼出體外的、一點磷磷若星子的釘。
這枚透骨釘沾了血,便愈顯一點星寒。
亂星透骨釘。
何子規長劍在手,轉過身來,墨眸如鏡,一片清明。方才那一手有意松劍、暗器出手、複又接劍起風月一氣呵成,哪有半分内力空乏的迹象?
她既未内力不濟,也未中偃月長老的幻術。
許他們請君入甕,就不許她張機設阱、引蛇出洞麼?
亂星透骨釘雖小,然釘入關竅則傷經脈,釘入丹田則傷根基。饒是偃月長老反應迅速、未讓其直接透體而過,且身懷幾十年積澱功力深厚強行逼出,但突遭這麼一下,怕是短時間内也難以再起什麼風浪。
血月教之人過于難纏,殺又不一定真殺得死。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先盡量掌握主動權了。
偃月長老遭此重創,隻覺體内内力翻湧,隐隐還有順着傷口外洩之意,已是無力維持幻象。紅紗輕揚,柔柔地垂到腳邊。
而那林間凝固的火光刹那間消失殆盡,一眼望去可見其中焦黑的樹——原是那火早已滅了,方才所見不過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