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像是要扼斷她的咽喉,孫茹菁正要咬下那藏在牙側的“歸命”,忽覺頸上的鉗制一松,接着,身後傳來一聲倒地的悶響。
她轉過身去的同時踉跄着後退幾步,靠在牆上,那衣衫被點燃的殺手此時早已無聲無息倒地,身下血淌了一灘;而剛剛扼着她的那位蒙面人被一把纖細長劍洞穿,持劍人一身清明煙雨楊柳色,面上卻違和地扣着一張似是傩戲常用的鬼面具。
“七娘子受驚了。”那人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幾分悶間又有些飄忽,“清明決中有人壞了規矩,還望孫七娘子多擔待。”
孫茹菁捂着脖子後望旁邊撤了些許,再一次遠離此人,冷笑道:“多擔待?怎麼,清明決接了我的單子?”
她作為孫家少家主,近幾年多奔波于江湖事中,對于風雅樓與清明決自然印象深刻,也知清明決最是重“規矩”二字。
“手下人不按規程接了私活,讓七娘子身陷險境,無名慚愧。”鬼面具向她行了一禮,“無名在此,給七娘子賠個不是。”
聽見此人自稱,孫茹菁愣了一下,緩緩放下手,狐疑道:“……你是清明決的首領?”
風雅樓,清明決。這突然于白道與黑/道中立起來的兩家,像是兩把利刃,劃破了本織得密密麻麻的無形網,又像是在這個原本按照固定的輪軌運轉的江湖上投入了兩個異數,乍然将原本所謂的平和打破。
舊有的固定的線被扭曲,一切的走向都開始模糊不清。
而風雅樓樓主沈亦之、清明決的首領無名,都攜了太多太多的秘密。孫茹菁對于前者還算有些了解,對于後者卻可以稱得上一無所知。
“正是。”無名颔首,“而為了彌補此次疏漏與過失,清明決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内無條件保護孫七娘子。”
孫茹菁擰了下眉頭。
她早聞言清明決以規矩為重,但卻沒想到,這清明決的規矩居然這麼……怪?
總不至于是為了殺她演的戲。她雖然提前備了“歸命”,咬下之後可以停脈閉息來假死一刻鐘,但隻要對方再補上一刀或是砍下她的頭去交差,她一樣必死無疑。
甚至眼前這個人,現在就已經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孫家杏林盛名,七娘子又是下一任的‘藥王’,清明決自是不願無故與孫家為敵。畢竟,就連平時的傷藥,十之五六都是源自孫家。”無名低頭看了一眼,似乎剛剛是忘了劍還刺在那人心口,這才徐徐抽出,在屍體衣服上擦了擦血,歸鞘,“不過孫七娘子若是接下來一個月覺得清明決的保護還不錯,以後也可以考慮與我們長期合作。隻要簽訂契約文書,我們什麼都接,包括護衛保镖的差事。”
孫茹菁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沒能把那句“你在這兒亮招牌攬生意呢”的腹诽說出口去。
“這兩人我就先帶走了。至于其他的,稍後七娘子可以請風雅樓之人來處理。”無名指了指地上的血,似有些艱難地拎起兩具屍體,“當然,孫七娘子可以報無名的名号。”
待人走後,孫茹菁僵立許久,吐出那枚“歸命”,暗自松了口氣。
···
揚州,問花榭。
何子規與沈亦之轉過回廊,墨衣少年見二人難得相安無事又不像剛打過一架,心下稍安,将手中文書遞給接頭的風雅樓弟子,朝着二人走了過來。
樹梢間磷磷的光一晃。
少年剛踏出幾步,卻見何子規忽地按上了劍。
擡眸處,是冷鋒過眼、驟撞寒芒一點。
殺機已成!
少年刹住腳步,面前凄豔劍光一過,紅塵劍身急轉,卸掉弩/箭上的七分勁力,又随手一揮,将那支弩/箭甩到了沈亦之身側的闌幹上,沒入三寸。
那人藏身于樹梢間,樹蔭交疊蓋在身上,斑斑駁駁滿是光影。
霎時,整座問花榭已然戒備。沈亦之向輪值的影客影衛做了個手勢,将目光投向身旁那支弩/箭。
何子規持劍垂眸,紅塵劍鋒修長而凄豔,刃薄,極鋒利,劍身卻鍛得極剛,多少年來不見有半分弧度。但是隻有極少數人知曉,這實則并非是一把輕靈詭谲的刺殺之劍。
入手重,重劍薄刃,滿眼血火肅殺。
誰又能從紅塵之上,窺得昔年風月影子?
那樹上有着纖細身影的蒙面人一擊未得手,轉身便撤。然而其驟然一縮的瞳孔中,正倒映出了淡紅色的薄光。
來者吃了一驚,身體比大腦更先作出了決定——躲過了襲來的劍鋒,向後一個空翻,又穩穩地落回了樹上。
“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