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規趁夜色回到雲歸客棧的時候,孫茹菁還醒着。她坐在案前,案上點了盞新燈,屋内的血迹白日裡已經清理幹淨,又熏了香,如今已然看不出幾個時辰前剛死過兩個人。
孫茹菁得知好友回來,本想将白日裡發生的事與清明決無名所言與她說上一說,可臨敲門前又猶疑了片刻,收回了手。
然而何子規覺察到門外有人,已先一步打開了門。
“菁娘?”她低頭看向孫茹菁,“妳找我有事?”
孫茹菁張了張嘴,來龍去脈轉了一圈還是未能說出口,隻剩下一句:“微娘,妳……要小心。”
清明決的确是未殺她還真的提供了“保護”,但她更擔心清明決此舉是個幌子,目的不在她,而是在孫家或者何子規。
“怎麼了?”察覺到好友神色有些不對,何子規上前扶着門框,低聲問她,“出什麼事了?”
“……我隻是有些慌。”孫茹菁低頭糊弄了句,避開她的目光,“畢竟玄鷹符之事……我很擔心妳。”
何子規失笑,擡手撫上她的發鬓,将她散落的一縷頭發别到耳後:“無妨。我好歹也算有封号在身,玄鷹符于我而言,并無什麼影響。”
孫茹菁輕輕按上她在自己鬓邊的手,點了點頭,這時才擡起眼看她,笑了下,轉頭又道:“不知這次昆侖宮是誰會來,若是晚晴就好了,我們三個也總算能聚一聚。”
當年三人于戰場烽火間相識,志同道合,又各有所長、互相幫襯,可謂是結下了相當深厚的情誼。昔年一别,倒是久未相見了。
“我也希望她會來。”
···
翌日一早,何子規剛剛收拾完,出門時正與門外候着的人打了個照面。
來人一身暗粉如枯落桃花,面覆輕紗、眉眼如畫。
見到她,何子規有些許訝然:“辛未統領?”
揚州擇菁在即,風雅樓的事務隻會比往日更繁忙。身為六十影客之一,又是沈樓主的左膀右臂,辛未肩頭的任務隻多不少,先前她去問花榭時都未曾看見人,今個怎麼突然找上門來?
“樓主有要事相商。”辛未開口,聲音仍舊嘶啞如老鴉,“‘紅塵劍’,還請随我來。”
何子規與辛未一同趕到了問花榭。自辛未說出那句話起,她便意識到,眼下可能是真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才讓沈亦之急着派出辛未将她叫過來。
辛未徑直将她帶到了拈花間。
問花榭的拈花間與指月閣的抱月間一樣,都是樓主親臨時處理公務、安排調度的地方,其重要性、安全性、隐秘性都遠非他處可比。
先前在洪都之時,她還未能去抱月間一坐。
何子規剛一落座,就聽得桌案對面沈亦之說了一句:“揚州擇菁怕是要推遲了。”
“沈樓主的意思是?”
何子規擡頭,恰瞥見沈亦之眼底淡淡的青。
“我接到消息,仆固懷恩引回纥與吐蕃入寇長安。”沈亦之擡手按了按額角,眉頭緊緊鎖着,“十萬。”
何子規聽了這話,眉頭一皺:“又來?!”
見她一手按在案上,脊背繃直似要起身,沈亦之放下手,反問道:“妳難道還想這時候趕赴長安?”
靜默半晌,何子規案上的手攥緊又松開,她長出了口氣,調整了下坐姿,眉眼間的幾分怒色漸漸散了。
“自然不是,我去做什麼?”她似笑非笑,“況且,無郭帥軍令,紅塵可不得随軍。”
她留意到,沈亦之似乎是松了一口氣。
不再在此事上多言,何子規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問道:“不過,既然揚州擇菁推遲,沈樓主可要趁此回洛陽一趟?”
揚州擇菁恰好開幕于八月十五。而八月十五中秋,正是戈月的忌日。
沈亦之怔了片刻,别過頭去,隻道:“若是趕得及……若是路還通着,我是要回去一趟。”
于是師兄妹二人的話又停在了這裡,似乎再難起頭。一時拈花間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對了,我聽何方說,沈樓主來江南時,将阿碧也一并帶來了。”何子規放下茶杯,起身張望了一下,“她在哪兒呢?”
“隔壁。庚午他們陪着,不然她在我這兒太無聊了。妳若是想見她,我現在把她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