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面無表情。
裴昭看了半天得到的唯一線索是,這人比王萼還要白。
王萼白得像是傅粉,而崔珩的膚色簡直如同冷玉,再加上精緻的五官,整個人像是玉偶一般。
崔珩把視線從那張名帖上移開,擡眼望回來:“說到底,袁姑娘不想做,是在當心查到某些人身上,被本王當作棄子?”
裴昭默默點頭。
但他還漏了一點。
當庭杖斃陸攀,性格喜怒無常,和這樣的人一起處事,勝似逆風執炬,實在危險。
崔珩淡笑道:“袁姑娘覺得,本王是喜歡借人當棋子的人?”
裴昭不敢說實話。
他又道:“若是本王喜歡這樣,又何必當庭杖斃陸攀,贻人口實。”
裴昭說不出話,半晌,忍不住問:“我忽然成為探花使,是不是和殿下有關?”
崔珩點頭:“陸攀他不适合。本王看過你的策論,寫得很不錯。”
他誇贊時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語氣平穩,好像在說什麼闆上釘釘的事實,于是便顯得誇贊格外誠摯。裴昭連忙施了一禮:“多謝殿下賞識。”
正說話間,一個相貌清秀的侍女掀開垂紗走了進來。
“殿下,鄭小姐求見。”
這鄭小姐,便是常樂侯鄭霁青的胞妹,鄭憐。
“原本奴婢照家史的吩咐回絕鄭小姐。但鄭小姐她直至入夜也不曾離去。奴婢便請她在偏殿等候。”見崔珩默不作聲,年幼的侍女立刻跪地請罪,“奴婢擅自做主,請殿下饒命!”
“你叫什麼,本王從前未曾見過你。”
“回殿下,奴婢名叫芸溪,在不久前……剛,剛來王府。”
崔珩微微蹙眉,聲音卻依舊平和:“下次進來前要掀鈴。還有,這種小事若是應付不了,便去詢問家史的意見,不必來找本王。”
芸溪連忙稱是,然後雙手交疊,施了一禮,膽戰心驚地退了出去。
崔珩将名帖放回信封中,輕聲道:“袁姑娘若還是不願意查這個案子,本王也不會勉強。”
不會勉強?
這倒讓裴昭有些意外,還以為他會說什麼不接案子,會和陸攀一個下場呢。
但起身時,袖子卻被拽住。
裴昭疑惑地看着他。
銀月下,斑駁的樹影落在青年腕間的玉镯上,修長有力的雙指扯住袖口,指節泛白。
裴昭這才發現,相較偏殿的上等岫玉,崔珩戴着的白玉手镯玉質極為普通。
“本王覺得,事關官途,還是鄭重些好。”崔珩道,“袁姑娘不妨先考慮七日,七日後,再給本王答複。”
裴昭盯着他的眼睛,上挑的鳳眼裡濃黑一片,似岑寂暗夜,不知怎麼,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便點頭道:“多謝殿下好意。事關前途,我會回去認真考慮。”
書齋外月明星稀,空氣清爽。
裴昭沒走兩步,便考慮出了去向。
若是要避開和崔珩共事,禦史台便是不錯的選擇。畢竟,禦史台和大理寺俱是三司會審,也能接觸不少卷宗。更何況,王萼也說他可以找父親寫薦舉到禦史台的信。
可說實話,裴昭還是想去大理寺。隻是崔珩實在有些古怪——即便今晚他的态度還算溫和。
這時,一個侍衛追了上來,喊道:“袁姑娘留步。”
黑衣侍衛身材高大,容貌英武,約莫二十出頭,五官和偏殿中的衛铮铮甚是相似。
“卑職衛嬰,是晉王府府兵統領。”他道,“殿下命卑職把這個帶給姑娘。”
在銀雪色的月光下,令牌正面刻着“大周晉王之令”六字,流淌着耀眼的光澤。
裴昭看着令牌上的雕紋,搖頭道:“衛統領,按照規制,騰蛇紋令牌隻有皇親國戚才能用。若是給我,實在不妥。”
衛嬰笑道:“殿下說,七日後姑娘來,得憑令牌入府。”
裴昭想了想,道:“其實也不必等七日,我已做好打算,煩請衛統領幫我轉達給……”
“直接說吧。”
冷玉般的聲音落了下來。
崔珩把令牌斂于袖中,淡聲道:“既不想做,也沒有勉強的道理。你接下來打算去哪,本王今日心情好,亦可替你薦舉。”
裴昭坦白:“想去禦史台。”
廊底的燈火照出青年臉上的淡漠,眼中映着的一點燭光,好似深夜裡的鬼火。
“唯獨禦史台不行。”
“為何?”裴昭看不懂他忽然沉下來的眼色,猶豫地問,“難不成……是因為禦史台經常參殿下?”
崔珩微微一怔,随即眉眼一彎,輕笑出聲。
“嗯。再過兩日,恐怕禦史台又要來參本王了……而且,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