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認真地回想起來。除卻春雪居,并不記得王萼有其他送花的行為,但這些事似乎沒有必要告訴他,便問:“殿下這麼重視子實,是不是因為王禦史?”
那日春齋樓,王修看着崔珩的眼神很是慈祥。
崔珩輕咳道:“裴小姐在想什麼?本王何曾重視過王萼?”
他的聲線醇和悅耳,讓人感到酥酥麻麻的癢意。裴昭忍不住看向他的臉,卻發現他的視線已飄向遠處走來的宮女。
慈甯宮的大宮女綠珠欠身道:“奴婢綠珠,見過晉王殿下,見過袁娘子。”
崔珩不耐煩道:“在太極殿明明才見過太後娘娘,現下又有什麼事?”
綠珠笑道:“殿下,太後娘娘想單獨見袁娘子一面。”
裴昭聞言一怔,還來不及開口,崔珩已說道:“可本王和袁娘子,還有些要事。”
這對母子看上去有些不和。
綠珠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話,意味深長地笑道:“綠珠明白。不打擾殿下雅緻。”
綠珠走後,裴昭歎了口氣:“殿下這樣拒絕,我真怕會受到太後娘娘的責罰。”
崔珩的聲音波瀾不起:“責罰便責罰,本王小時候又不是沒被罰過。”
“殿下,我是怕太後娘娘責罰我。”裴昭有些無語。
“……不會罰你的。”崔珩不由一哂。
原來是他自作多情。
見他一副低迷的樣子,裴昭便安慰道:“小時候受罰沒什麼的。我也經常被罰。”
崔珩安靜地聽着。
“有一回,我為逞口舌之快,給阿父和阿娘添了很多麻煩。他們處理完我的爛攤子後,罰了我一個月禁足,不許和朋友見面。我不論怎麼哭,阿父都不肯減少禁足的時間。”裴昭回憶着兒時少見的昏暗時光,“在閨房裡呆着,真的很無聊,于是,柳色便到處找有意思的話本給我看。殿下知道後來怎麼了嗎?”
“話本被裴丞相發現了,于是又罰了你?”
“殿下猜得真準。”裴昭笑起來,“我給好多朋友講過這個事,但沒有一個人猜中結尾。”
崔珩問道:“他們猜的是什麼?”
“他們猜,阿父意識到禁足是不對的,有損孩子天性,于是把我放了出來。”裴昭淡笑了一聲,“但最後的結局的确是,阿父把禁足延長到了兩個月。因為……”
崔珩開始回想裴昭小時候哭的樣子。但怎麼也想不起來,隻記得當時的自己不會安慰人,沒說兩句,害得對面的少女哭得更加厲害。
“因為那些話本是禁書。《桃花鬼》《紅塵錯》什麼的。”
“那确實該延長禁足。”崔珩淡笑,“不過,什麼口舌之快需要裴丞相來收拾?”
“有些記不清前因後果……”裴昭把碎發撩到耳後,歎道,“好像是有一日我不知怎麼,和崔珏說,阿父希望我們成親,崔珏于是跑去和貴妃娘娘說。幸好這事沒鬧到文宗那裡,若是鬧到那裡,恐怕得罰半年。”
幼年時,裴昭雖然總是因為一時沖動幹出不少糟糕事,但鬧到皇宮的卻不多見。估計當時是被什麼邪祟纏上了,才會口不擇言。
崔珩沉默半晌,道:“小小年紀說這種話,裴小姐,也不怕把自己賠進去。”
“殿下,有阿父在,我不會嫁給崔珏那種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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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回到豐邑坊後,裴昭躺在竹簟上,恍恍惚惚間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一片綿密的桃花林,落英缤紛,有人在不遠處慢慢地走,但是隔得很遠,隻剩一道單薄清瘦的背影。裴昭追上去,卻但腳底一空,天旋地轉間,桃花林陡然消失,變作茂密的杉樹林。她被人壓在身下,但怎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唯能看到冰冷的陽光從樹杈間照射下來,化作模糊的光暈。
裴昭用力地擡起手,想要将身上的人推開,但卻發現自己毫無力氣。淡漠的聲音砸在她耳邊,令她如芒在背:“裴小姐,為什麼要救我?你知不知道,你會給我添很多麻煩?你……你總是好心辦壞事。”
是崔珩的聲音。
裴昭猛地推住他的肩,将他推遠了些,手底傳來溫熱粘膩的觸感。于是終于能看見他的臉。
少年時期的崔珩五官尚未長開,眉眼青澀,鳳眼濃黑而璀璨。白皙的額角有一道傷口,不斷地冒着血。血一滴滴地淌下來,挂在他的眼睫上,随着他的眨眼,落到裴昭的臉上。
那血越冒越多,怎麼也不止不住。于是裴昭的眼前一片猩紅,其餘的再也看不見。唯有耳邊嗡嗡作響,很多聲音冒了出來。
最先竟然是崔珏的:“昭妹妹很喜歡七弟?”
然後是柳色的:“小姐,你不會真的喜歡七殿下吧?”
再是阿娘:“七殿下把阿昭當棋子,離他遠一些。”
再是阿父:“七殿下不是池中物,還是得早點除去。”
然後是自己的聲音:“你我尚未定親,這樣不妥。”
最終是崔珩的:“裴小姐……你有什麼想要的。我去幫你買。”
裴昭猛地驚醒,坐在榻上喘氣。
當年定親的分明是王家長公子王藻,何曾同崔珩定過親?小時候,自己又何曾喜歡過他?
被吵醒的衛铮铮揉着眼睛,直打哈欠,含含糊糊地問:“裴小姐,你還好麼?”
“還好……”裴昭感覺頭疼欲裂,緩一會才說下一句,“衛姑娘,殿下小時候,可曾和什麼人定過親?”
衛铮铮的睡意徹底散去,立刻道:“據我所知,殿下……從未和什麼人定過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