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怎麼一開始就得了兩分!”金燭驚道,“袁姑娘開局不利,這可怎麼辦呀……”
“别慌。”裴昭面無波瀾,“棋局才剛開始。”
裴昭第二次甩出的是六,走的還是散棋。可沒想到,王萼又甩出了三,方才的枭棋立刻趕了上來,又吃了一顆散棋。
裴昭自我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棋局還很長。
第三次投骰子時,裴昭終于走出枭棋,但五輪下去,裴昭覺得極是不對勁:自己的枭棋一直趕不上王萼的散棋,而散棋每走幾步,便被王萼的枭棋吃掉,第六輪時,王萼的散棋走到了終點,他拱手施禮,語氣含笑:“承讓。”
“怎麼辦啊銀燈,這可是我下個月的例銀……”金燭痛心無比地歪倒在銀燈身上,“你分我點……”
銀燈沉默不語,隻望着桌上的翡翠吊墜,欲言又止。
衛铮铮皺起眉,但還是把銀錠往前推了推,笑道:“王長史,這下真是大豐收呀。”
“袁姑娘還要再來一局嗎?”王萼沒動銀錠和吊墜,笑問道。
裴昭将錯金銅骰子握在掌心,輕輕地摩挲着。這骰子沒有問題,難不成單純是因為運氣不好?
風将車帷吹得起起伏伏,卻緩解不了夏日的燥熱和不服。
“當然,再來一局。”
“賭什麼?”
裴昭跳下車,回來時,将絲綢扇子按在桌上,笑道:“王長史,你賭什麼?”
王萼的目光停留在扇面的青竹紋上,明亮的眸色幽深如夜色:“銀燈,把某的扇子拿來。”
銀燈愣道:“那把扇子是陛下賜給王大人的。”
“沒事。”王萼淡笑,“畢竟這局某還是會赢。”
“話别說太早。”裴昭笑着打趣,“陛下賜的扇子,挺漂亮的。我喜歡。”
第二輪開始時,金燭把他最後一枚銀錠往王萼的位置前一推,衛铮铮則立刻掏出一枚,推到裴昭身前。銀燈緩緩把銀錠推到王萼身前,遲疑片刻,又收了回來,推到裴昭身前。
裴昭眼睫一顫,笑着道:“這一局,我們不許碰骰子。銀燈,你來。”
“好。就按袁姑娘說的做。”王萼莞爾一笑。
山路漸漸陡起來,桌上的銀錠和吊墜齊齊晃着,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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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颠簸中,崔珩緩緩睜開眼,原本清亮的眼裡混沌一片。
許久沒有做過夢。偶爾夢到過去,還淨是些不好的回憶。
七年前,出征的前夜,蕭宛煙淚眼婆娑地為他斟酒,聲音少見地溫柔:“本宮希望阿珩能凱旋。”
少年時的崔珩垂眸看着酒盞,并不答話,隻覺得阿娘忽然這樣溫和,很是奇怪。
蕭宛煙歎着道:“阿珩怎麼連娘也不願意信任?也罷,小時候,娘确實對你很嚴厲。”說着,仰頭喝下那盞酒,眼中浮出哀婉之色,“阿珩,此次北上定當艱難坎坷,畢竟,陛下給阿珩的不過是些……哎,但娘已經在吉安寺祈了平安符和花籃燈,以後亦會日日吃齋念佛,直到阿珩平安歸來。”
“多謝母後。”他輕聲道。
蕭宛煙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發鬓,但他卻偏頭避開。
蕭宛煙頓時淚如泉湧,紅潤的薄唇顫抖着,接着,又開始劇烈地咳嗽。綠珠連忙遞上手帕,輕輕撫着她的肩,語氣心疼不已:“七殿下,娘娘在太極殿前跪了五個時辰,求陛下不要讓七殿下北上送死,可七殿下卻——”
“綠珠!”蕭宛煙一邊用繡帕拭淚,一邊輕喝道。
“娘娘為七殿下做了這麼多事,卻從不告訴七殿下,那便由綠珠來說。”綠珠吸着鼻子,“娘娘過去對七殿下确實疾言厲色,但人說什麼不重要,做什麼才重要……娘娘甚至向陛下求旨,立七殿下為——”
“綠珠!”蕭宛煙的聲音陡然尖起來,“還沒有結果的事情,告訴阿珩做什麼?”
“綠珠,斟酒吧。”崔珩歎了一口氣。
綠珠這才拭去眼淚,往酒盞裡斟了滿滿一杯。
崔珩望着酒盞上蕭宛煙的唇印,沉默不語。于是蕭宛煙将一隻幹淨的鎏金銀盞推過去,柔聲道:“這隻娘沒用過。阿珩用吧。”
這酒名為灞陵傷别,京中貴族送行時,多飲此酒。酒味清冷,如同送别時的柳色。
後來,兩人都沒有說話。殿内寂然,隻能聽見宮外侍女們掃雪的聲音。
用完膳後,崔珩起身告退。走到殿外時,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心口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刺癢,他輕輕咳嗽起來,低下頭,才發現抵在唇前的手背上沾着血迹。他立刻折回殿内,指尖忍不住地顫抖着:“阿娘是不是……在酒盞上下了毒?”
蕭宛煙看着他熟悉的面容,眉眼間流露出不忍,但語氣淡漠如冰:“還是叫本宮‘母後’吧。解藥每月服一次,一次三顆,好好吃,自不會有事……阿珩,别看本宮這麼對你,本宮是真的希望,你能夠旗開得勝。還有,這些事,和你四哥沒有關系。阿珩,未來你會理解本宮的。”
綠珠望着他蒼白昳麗的面容,垂下頭,沉默不語。
他低笑一聲,緩緩道:“承母後吉言,兒臣定會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