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來問問洞庭韬光夠不夠硬!”
待到圭屠清醒過來,他已被五花大綁起來,腦後的淤青之處還在隐隐作痛。
“對方隻聽說她的名字,沒必要本人前去不可。”圭屠看了看這審問的架勢,又瞧了瞧一旁的夢虬孫不時揮舞一下棍棒示威,态度突然很是配合。
“做夢!誰都不會去那狗地方!”夢虬孫啐道,“不說實話,我看得再揍他一回!”他這樣說着就開始撸袖子。
“……這是我的私仇。我需要一個機會,接近識龍影,然後,殺了他。”圭屠的尾音咬牙得近乎切齒。
但對面的八纮酥浥拒絕了,“正如夢虬孫所說,此事風險難以估量。無論是她還是旁人。我既為鳍鱗會宗酋,礦監的方面,職所應當,不勞圭堂主操煩。鳍鱗會奉行的便是無分别心,若果真是衆兄弟一緻所見,我八纮酥浥,讓賢又有何不可?”
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不可侵犯,完全回絕了圭屠的設局威脅。
場面情勢一霎倒轉。
圭屠眼皮一跳,此時不顧雙手被縛,就跪地着急急膝行,“交換條件由你開。”
“八爪都講拒絕了,你這家夥是不是聽不懂話!”夢虬孫氣嘟嘟地攥劍比劃,像是很想再給他來一下子。
“鳍鱗會衆,助人如人助,仇人人所仇,莫不是虛言?”圭屠咬牙堅持道。
“會裡是有幫大夥兒出頭的說法。”紊劫刀皺眉叉腰站在一旁,“可沒有幫你這種東西的說法。為了你的私仇,就能随便挖坑陷害别人。宗酋,麥跟他廢話了,讓老圭頭過來把人領走!”
蘊姬也道,“閣下威逼利誘在先,恐怕不是合作之道理。我們雙方沒有信任基礎,也無從判斷你的私仇之說真假。這親疏遠近,你的事情,也該去找圭老做主。何況礦監雖小,也是殺害朝官,一旦事發,怎麼收場?隻怕整個礦場都要受到牽連。”
八纮酥浥起身走到了圭屠眼前。此時的鳍鱗會宗酋衣冠楚楚,居高臨下,緩慢而笃定落下結語,“所以,圭老不肯管這件事。”
圭屠的神情越發灰敗下去,但又駭然擡頭注視,瞳底掙出一抹猙獰的血色。“……不會受到牽連的。識龍影因為服石,勾結妖祝,更因得罪了某個大人物,早就被家族除名。這才被丢來這裡。我知道鳍鱗會苦于礦監搜刮已久,與其用财貨去填他們塞不滿的肚子,不如握在自己手中!”
紊劫刀不以為然,“咋個握?那麼些狗官,甭管寶軀還是鲛人,各個都貪!宰了這個,還有下個,殺得完嗎?”
夢虬孫也表示反對,“連續死人肯定會引起官府懷疑的。這走不通。”
八纮酥浥則若有所思地默然。
蘊姬看着這一屋子計劃謀殺官長的“亂臣賊子”意見相左,但沒有一個提出這是造反篡逆,心下沒來由地一歎,直覺自己受到影響,竟也認真探讨起實行方案,“官員橫死,朝廷必會追查的。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李代桃僵之計罷。”
紊劫刀疑惑,“啥李又桃的,啥意思?”
“就是找人替他當官!”夢虬孫摸着下巴思量道,“聽上去,也不是不行。咱們自己來幹,肯定比那些臭魚爛蝦強。”
“嚯!”紊劫刀驚得退了半步,仔細打量圭屠,啧啧稱奇,“你小子,這玩得太大了。”
圭屠緊緊盯着八纮酥浥的雙眼,像是試圖牢牢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不是随便選到的小雲姑娘。是因為她的身份。“
紊劫刀與八纮酥浥驟聽此語後的乍露殺意,讓圭屠誤會了自己判斷。他看到對面是這種反應,反而以為自己的猜想正确,整個人意外松弛下來,繼續說。
“她是大戶人家的逃婢罷。與我妹子……一樣。”
“啥玩意?誰一樣——”
“刀叔。”蘊姬輕輕喝止紊劫刀,繼而轉向圭屠,“令妹是受害者。”
“是。”
“這就是你的血仇。”
“是。”
“你們都是那人府上的世仆家奴。”
“是……不是!”圭屠慣性接話,突然反駁,“我妹子簽的是兩年的活契!葬了爹娘之後,我做工攢夠了贖她的錢。但他們卻說我妹子自己跑了,還反過來要我賠償,搶走了所有的錢!還說我的錢都是偷來的,将我充軍為奴!哈哈哈哈……”
圭屠控訴至此,突然爆發一陣癫狂的大笑,“後來,我聽到軍中威脅紅帳的話,若是不從就送給那畜生當藥人。那紅賬正是妹子從前一起簽契的小姐妹,我才知道,我才知道,她已經死了!死了!被那畜生剝皮挖心,死了!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讓我殺了他,我什麼都答應你們!殺!殺!殺!”
激憤血淚的咆哮回蕩在議事堂中,如惡鬼凄厲,如嬰孩嚎啕。無人知曉在圭屠平日緘默冷淡的表殼之下,埋藏着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灼心烈焰日日煎熬,早已将靈魂焚燒得焦黑扭曲,瘋癫癡狂。
“哎你這。”紊劫刀下意識覺得他怪可憐的,想彎腰伸手給人扶起來,一想對方幹了什麼又覺得不合适,裝作在自己衣服上摸了兩把,“那你還幹那種事。”
八紘稣浥歎了一句,“你被騙了。鲛人自恃門庭,就是養不起世代為奴的家仆,也隻會買死契。為的就是能掌控下人,打死不論。免得他們宅院裡的肮髒事傳出去。”
夢虬孫遲疑着問,“那這個人不是鲛人嗎?”
“無論是不是,這都是一個騙局。”蘊姬搖頭歎道,“朝廷早就将石藥列為違禁,卻是越禁越烈。”
八纮酥浥涼涼怼上一句。
“北冥無痕都在吃,誰能禁得了。”
紊劫刀瞅瞅悲痛不已的圭屠,又瞅瞅辨不出喜怒的八纮酥浥,倆手一攤,“現在是個啥說法?”
後者将視線移到蘊姬身上。夢虬孫立即抓過她擋在自己身後。
“不行!太危險了,小雲不能去。”
圭屠争辯道,“她會武功,又熟悉規矩。你方才不也贊成我的提議嗎?”
“我沒同意她參與!”
蘊姬愕然于他回護的強硬姿态,紊劫刀便也接了下去。
“我也覺得這不成。”
圭屠隻好說,“為什麼不問問本人的意見呢?”
“我……”
蘊姬方要開口,就被八纮酥浥淡淡打斷,“她的事情,我另有安排。”
圭屠洩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讓這個卷毛頭去嗎!”
不料這一次八纮酥浥竟然點頭贊同,“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啥?!”
“看到鬼!”
“你沒事吧?”
“既然是圭屠的計劃,夢虬孫也贊成。那由你們兩人冒險執行,也是順理成章的罷。”八纮酥浥緩緩道,“我以會首身份宴請礦監,以贈送美人為名,調虎離山。叔父另帶一隊人馬在外接應——”
“不,你等會兒!”蘊姬趕緊中斷這貌似有條不紊的安排計劃,伸手向着夢虬孫一指,“他?”又指向圭屠,“還有他,這能化裝成女子嗎?”
“圭屠年紀不适合。所以夢虬孫就拜托給你了。”
“什麼就所以了喂!他這個身量體格,還有頭殼上的角角——”
“夢虬孫。”八纮酥浥忽然正色道,“鳍鱗會能否解除危機,翻身有望,大家妻兒老小的性命,全系此一役。你。能接下這個任務嗎?”
“……”
紊劫刀看出夢虬孫的糾結為難,趕忙上來說和,“一個男娃子扮丫頭,你看這多少有點那啥。”
“……能!”
八纮酥浥聽到擲地有聲的應允,微微一笑,長久以來緊繃的神情如冰化雪消,露出冰雪之下的秀麗顔色,“很好。那麼,”他毫無負擔地甩鍋蘊姬,“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給我們一個俏佳人的。”
“喂!八纮酥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