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獄就下獄!但我為殿下不值!”
“是缜弟讓你來的嗎?”
誤芭蕉啞然。
蘊姬冷哼一聲:“拘于門戶之見。我真不知缜弟為何這般看重你。”
借由無根水失地而起底的大案,上上下下牽連罷黜了不少官員。這一方面是因為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各為其主,實際上根本不聽從宮中調遣,更一方面也是因為國庫虧空,趁機削減冗員支出。
“門戶之見就門戶之見。”誤芭蕉硬氣道,“等殿下得展宏圖,必有海晏河清之日。反是你此時殚精竭慮,孤家寡人,難道那些百姓就會念你的好?”
“我做事,用不着别的人念我的好。救災如救火,那麼多人的身家性命,等不了一時一刻。若我此時殺了你,日後再為你平反請功,皎淩衣,你能答應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朝廷不能為百姓做事,那百姓還要朝廷幹什麼?”
“你!你悖逆!鱗王天授——”
“若王位是天所授,那你在做什麼?若一切都該天定,你該在家裡繡花。”蘊姬冷然向外一指,“滾。”
不料竟是北冥缜迎面而來。他愣怔片刻,便快步向前,将誤芭蕉護在了身後。
“皇姐息怒。”
“來得這麼快,安怎啊?怕我吃了她?”
“皇姐說笑。皇姐既然遣宮人來報,又怎會對誤芭蕉如何。”
“宮侍往來不會這麼快。恐怕是知道誤芭蕉出門入宮便趕着跟來,在半途遇上的宮人罷。”
北冥缜密見她拆穿,也不争辯:“皇姐明鏡。”
“殿下,我……”
北冥缜稍偏一點頭,向身後的誤芭蕉輕輕搖了搖,示意噤聲。
誤芭蕉不願放棄,緊緊抓着鋒王的手臂,以眼神争取。
蘊姬旁觀冷眼道:“要打情罵俏,回你的鋒王府去。”
誤芭蕉一霎火起,怒不可遏,未經思考的念頭,脫口而出——
“少在那裡以己度人!你為了鞏固夢虬孫的權位,私自扣押立儲的旨意。還做出一副光面堂皇的樣子!”
“誤芭蕉住口!”北冥缜且驚且怒地厲聲大喝,他轉而對上蘊姬急切解釋,“都是外界的捕風捉影,皇姐不要放在心上。我這就帶她離宮。”
“慢着。”蘊姬擡手道,“你說的是哪一條?”
“什麼?”
“我之前以為,誤芭蕉是為罷官之事自作主張。怎麼?原來是領了你的指使來罵我的。”
誤芭蕉利落甩開北冥缜,跪到蘊姬面前,卻仍擡頭挺胸。
“是我要來問公主的。近來有傳言,王曾在昏迷之前交給公主一道密旨,其中有關于立儲之内容。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還請公主明示。”
“一道莫須有的王旨,就能賦予各方自說自話的幌子。每個人都可以聲稱自己是繼承大統的皇儲。這等低劣的手段,難道你們看不出嗎?”
“公主所言有理。我也想過,若新太子是殿下,公主不應扣押旨意。若非殿下,王又怎會将旨意交給公主。”誤芭蕉不為所動,仍然堅持問:“可公主沒有回答,有沒有這道旨意。”
蘊姬盯着北冥缜的眼睛,一字一頓,“王沒有冊立新太子的意願。”
她起身欲走卻被北冥缜死死攥住了手腕。
“阿姐!我要做這個皇太子。”一雙執拗的眸子沉在蘊姬眼前,好似幼時想向她讨玩具糖果一般。
但他說得是我要,不是我想。
“北冥缜!你我同胞血親,難道,連你也不信我?”
但這種裝腔作勢的責問,瞞不過曾經相依為命之人。北冥缜的眸子極快地燎了一下,有璀璨明亮的煙火爆開。
“所以這道密旨是有的。”
他更進一步攥緊了面前之人,甚至有意無意忽視了她的吃痛表情。
“在哪裡?為什麼你要把它藏起來?父王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你給我放手!”
“我不!我是父王之子,母妃出身鲛人,胞姐敕封鎮國公主。我麾下的定洋軍長戍邊關,人馬實力為諸皇子之最。我也曾平危救難,保境安民。我對父王的孝心絕不亞于任何人。阿姐,如果是大皇兄我就認了,我早就已經認了。但是北冥華憑什麼?他憑什麼!一個空有美貌的繡花枕頭,身邊圍繞着一群阿谀奉承之徒,隻知風花雪月,吃喝玩樂。母家微賤,朝中無人,靠皇後才得了一個承恩爵位。阿姐,我要做這個皇太子。我為什麼不能做這個皇太子!”
蘊姬被北冥缜的突然爆發所震住。
她本可以答是因為皇後,是因為鱗王偏愛貝氏所出的子女,就像是她無數次自問自答的那樣。但北冥缜強烈的不甘心如此熟悉,攬鏡自照般瞬間洞察,這瘋狂表象之下的那份酸澀,那份想要證明自己更值得愛的執妄——
與她别無二緻。
一霎失語。
她無法拔出那支傷己千萬次的利劍,再刺穿北冥缜同樣血痕累累的胸膛。
誤芭蕉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到蘊姬的身側,拽了拽北冥缜的手腕,出言提醒:“殿下,冷靜。”
北冥缜大夢如醒,這才發覺蘊姬的小臂一片淤青。
“抱歉,皇姐,我不是……”
“我說了沒有。”蘊姬再次強調道,“他沒有冊新太子的意願。”
“皇姐!”
“公主!”
輥風忽閃,突入的洞庭韬光先聲奪人,左右将北冥缜和誤芭蕉各自打開。夢虬孫一個滑步,收劍進鞘,登堂入室。
“夠了罷!她都說沒有了。你們還想逼到什麼時候?”夢虬孫氣呼呼地瞪着兩人,“一個一個的,隻知道争權奪利,哪個出來為海境做一點實事?現在還要禍害做事的人,簡直不知所謂!”
北冥缜甩袖:“本王和你說不着!”
“那可敢情好!”夢虬孫抽出滄海珍珑指着北冥缜,“現在,你,出去。”
誤芭蕉急急去追惱怒離去的北冥缜,可她跑了幾步又折返。
夢虬孫操起佩劍,如臨大敵:“咋的?”
誤芭蕉沒理他。她向着蘊姬方向深深行了一個全禮。
“今日之罪,全是誤芭蕉一人之罪。我認打認殺絕無二話。可我有一言,還請公主考慮。這些年殿下出外領軍,除了建功立業,為王盡心,也有借機打探公主下落的心思在,殿下始終相信公主仍在人間。可無論前因,定洋軍勢大終是事實,若先太子仍在,那便什麼也不用講了。可若是那兩位得了王權……”
誤芭蕉頓了一頓,才繼續道:“我聽聞公主曾助當今苗王弭平内亂。這其中利害,退無可退的道理,公主一定比我更懂得。”
她說罷再次稽首,方才離去。
“胡言亂語!”夢虬孫狠狠啐道,“什麼人啊!王一定長命百歲!很快醒來!”
“你怎麼來了?”蘊姬轉了話題,“宮人們都哪裡躲懶了,竟不通報?是該罰了。”
“沒有!沒有!”夢虬孫驚訝地連忙擺手,“我是翻牆進來的,不關他們的事情。”
蘊姬狐疑:“好好的門不走,你翻牆做什麼?翻牆沒發覺,那也是宮衛失職。來人——”
夢虬孫連忙把手按下來,“喂喂喂!好了好了,我認輸,我錯了還不行嗎?”
不經意之間,磕碰到了蘊姬臂上淤青,後者冷不防倒抽一口涼氣。
“嘶……”
“哎呦,怎麼,碰到傷處了?啧,親姐弟竟然下手這麼重。”
“好了。你來到底什麼事情?”蘊姬避開了他的探問,正色道。
“右文丞擔心你這邊的壓力,所以我就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
“翻牆來看?”
“不偷偷來,咋知道這些事。你總是粉飾太平,自己逞強。”
蘊姬笑了;“你還有資格說别人啊?師相職權名義上可以調動全軍,但是事實上,各封地不配合的花招太多了。怎麼樣?處理了一大批人,還有刺頭來刁難你嗎?”
“鲛人嘛,就是那副死樣子。不過,能推得動做事,也随便了。近來很多人來找你麻煩嗎?”
“也沒有。”
蘊姬見他一副不信的磨樣,又補充:“寶軀那邊的黜落,不會求情到我面前,多半是娘娘遭罪了。”
“你辛苦了。”
兩人叙話之間,有宮人前來禀報。
海境通道恢複,俏如來攜醫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