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上有血迹!
“這位女士,請問你怎麼了?”乘務員來給旁邊的人添毯子,忽然發現這裡坐着的一個姑娘居然抱着手裡的包在無聲地痛哭。他留意到她手中的藥瓶,有些擔憂地問道:“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柳非搖了搖頭:“沒什麼,我隻是丢了一瓶藥。”
她現在隻希望劉小别可以平平安安,為此,讓她折十年的壽都可以。
再度見到劉小别的時候,柳非已經習慣了每日在昆明躲避轟炸的生活。她住的地方離西南聯合大學很近,這裡有很多學者與教授,有不少甚至還是劉小别當初在燕京大學那個小巷子裡的鄰居。
“原來你是那個小夥子的愛人啊,他看起來挺踏實的,我的書之前找不到了,他還幫我找回來了。而且面對我的提問對答如流,一看就是個認真好學的好孩子。”
“原來你就是柳記者呀,我們看過你的報道,你寫的文章很有靈氣!”
再亂的世道,身邊仍然有善意存在。
所以柳非在這裡,依然沒有忘記微草的那句“區區微草,生于毫末,毫末之草,可以成原。”她一邊搜集着相關的消息,一邊繼續發展微草在昆明的力量,靜候着其他人前來聯系她。
那日,她在炮火轟炸後的斷壁殘垣中,看到了劉小别。
柳非驚喜的尖叫差點竄出喉嚨,她顫抖着叫出了他的名字,卻在看清楚他的模樣之後,把那些呼喊全數抑制了回去。
“你瘦了。”柳非隻開口說出這麼一句,就失聲痛哭,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卻抹了自己一臉塵土。
“我還想再抱抱你呢,為什麼會這樣啊。”她埋進劉小别懷裡痛哭,伸手握住了他已經空了一隻的袖管,“我們之中,數你射擊學得最好,數你寫字寫得最好看……”
為什麼要讓他遭遇這些?!
“别哭了,我來找你了。”劉小别親親她的額頭,讓她把滿腔不平都輕輕地吻回去。
是啊,現在滿腔不平還有什麼用呢,至少他來找她了啊。
“我們再也别分開了,好嗎?”
6.
“沒想到我們鄰居之中還有位回春聖手吧,他幫我調理了很久,我的腿傷已經不會痛了。”柳非将一件大衣披在劉小别身上:“方前輩後來也有消息傳來,雖然不知道他和組長他們現在具體在哪裡,想必也是平安的……昆明這邊雖然是南國,但在春天裡你還是要注意身體。”
“辛苦你一直照顧我,倒像是我的私人醫生一樣了。”劉小别用左手撩起她的碎發,替她拂到耳後,語氣溫柔地說道。
“醫生有這麼細心的嗎?我看我是保姆還差不多。”柳非輕笑道。
關于他的手臂是怎麼沒有的事情,他一直沒有說,她也就沒有多問。
因為她不想讓他難過第二次。
劉小别既然不說,一定有他不說的理由。
“你應該很想知道吧。”見她目光看着的是那空了的袖管,劉小别歎了口氣。柳非搖搖頭,準備去給院裡的迎春花澆水,卻聽到劉小别說道:“你先答應我,聽完之後……不要想太多。”
“好。”沉默了半晌,柳非應道。
她一定會食言的。
她果然食言了。
柳非扯着劉小别的衣服痛哭,姣好的面容皺到一起,淚水從眼中滑下,有的落到了唇上,味道澀澀的,更多的是落到了劉小别的心上。
“你為什麼才告訴我……我再也、我再也不要依賴它了!”她憤恨地撈起桌邊的藥瓶,把它摔到地上。
方前輩說的沒錯,止痛藥會讓人産生抗藥性。她之前吃的都是最普通的藥,後來每每疼痛發作,都需要吃更多的藥,或者更高級的藥來緩解疼痛。然而這一切,她一直都瞞着劉小别。
當時徐州有着更高級藥物的醫院已經被日軍占領了,擔心柳非到了昆明會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拿藥的渠道,劉小别決定在她離開之前,幫她去醫院偷出來一些藥。
他是假扮醫生進去的,本來一切進行的很順利,但在最後卻在被一個軍官盤問的時候露餡了。雖然他也會一些日語,結果就是因為他回答的太沉穩,而被對方就此懷疑。
“這家醫院,沒有日語那麼好的中國人。”那個軍官這句話一出,劉小别當即察覺露餡。他正想拔槍,對方卻先一步拿槍對準了他,輕蔑地說道:“開槍的話會引來更多的人,你有興趣來近身搏擊一下嗎?”
劉小别知道這不過是對方戲耍他的手段,但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話沒有說錯,因為他不能就這麼折在這裡,他必須要趕回去。
于是他斂去笑容,沉聲道:“好。”
最後劉小别搶了對方的手槍打死了那個軍官,因為那個人的槍上裝了消音器,所以沒有人注意到他開槍的聲音。然而,劉小别同時也被對方拿來搏鬥的手術刀傷到了,那把手術刀顯然并沒有進行清理,于是在回去之後,他便發了高燒。
他清楚自己是感染了,而他帶出來的藥物裡并沒有治療這方面的藥物,所以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截肢。
“烨柏,這件事絕對不能讓柳非知道。你就說我去别的地方了,知道了嗎?”
柳非坐在火車上因為發現那些藥物而失聲痛哭的時候,他正在高燒中昏昏沉沉。
“我之所以選擇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你胡思亂想,思慮的更多。其實這期間有好多次,我都覺得我挺不過來了,我想,沒了右臂,我不過就是一個廢人,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因此,我一度想要自裁。”
“後來也是……在南下的各種戰亂裡,我無數次差點要去見閻王。但我記得,你讓我來找你,而我答應過你。”
“所以我來了。”
7.
民國四十年,台灣。
“您說我們每人都是一味藥,那我是什麼藥呀?”小姑娘搖着辮子問道。
“你是我們的開心果呀。”柳非摸摸小姑娘的頭發,小姑娘很開心地去和同伴一起去玩了。這是柳非在福利院裡收養的孤兒,起的名字是意平,劉意平。
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少女了,曾經的意難平,伴随着時間的蹉跎,已經漸漸地消失了。更重要的是,她的身邊有一個人一直在陪伴着她,讓她不再去惦念那些事情,讓她專注于當下。
柳非回頭,笑着看向劉小别:“你說,我是什麼藥呢?”
劉小别放下左手握着的毛筆,擡起頭對她笑了笑:“你是治我相思病的良藥。”
曾意難平,曾苦于疾,曾迷茫于戰亂,但如今歲月靜好,人間安甯。
柳非和劉小别的故事,就暫時說到這裡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