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少天在十二歲以前，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網遊。雖然他知道村裡那個蓋了小樓房的哥們家裡有電腦，但他沒有興趣，因為那還不如集齊幹脆面的卡牌，炫耀誰是英雄的主人呢。也不如一起坐在席子上鬥地主呢，你梅花我方塊，雖然紙牌的邊角都卷了起來，但每個少年的眼神都十分專心，嘻嘻哈哈，純粹幹淨，那是他曾經沒有被打擾過的青春期的前半段。

大城市會讓人浮躁，他一來到大城市之後就被同學帶去了網吧，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黃少天想，幸虧他既有天賦又有運氣，不然要是他遊戲也打的不怎麼樣，找不到職業選手這條出路還自己沉淪堕落在遊戲世界裡，真的是要連累全家啊。

這就是赤裸裸的現實，他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些吊兒郎當地想着。

但是村裡這隻大白鵝是真的不可愛。黃少天雖然沒養過大白鵝，不過鄰居大媽家有一隻，平時看起來很乖，毛色也幹淨，白白淨淨的一隻站在那裡。就是眼神看着不怎麼善良，似乎是是隻高嶺之鵝，高冷得很，難以近人。

然而某天隔壁鄰居家來了個小偷，那小偷被大白鵝咬住屁股痛得慘叫并且被追了幾百米，那樣的場景黃少天至今還記得。

夏夜的天空中繁星點點，那是被城市高樓大廈遮擋着的，被各種霓虹燈光所污染的夜空中看不到的星星。蚊蟲嗡嗡地飛舞着，蟬鳴與青蛙呱呱的叫聲回蕩在麥田周圍。

黃少天看着大白鵝兇猛的身影，覺得做隻鵝還挺酷的，他下次舞劍的時候要是能拿出來這隻鵝的兇猛勁，應該就像極了古代的蓋世大俠吧？

農村現在還有瓦房，不過沒達到電影裡那種你騎着自行車還能從這個瓦房躍到那個瓦房的流暢地步，畢竟不是一片片綿延着的房子。現在大家都蓋起了小樓房，最次的那也是平房，沒有了坐瓦觀星的快樂，但坐在平房的水泥上的感覺也還不錯。

少年時的黃少天噴了花露水爬着梯子上了平房，他抱着“黃少天的劍”，坐在邊上看遠處的麥田。晚風吹過晃起一片，晃晃蕩蕩的像是在跳動作一緻的集體舞，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心裡忽然有一個想法——

要是能飛過麥田就好啦！

因為麥田不全是他家的，所以黃少天就算會在金燦燦的時節去地裡幫忙，但也從來沒有走到過麥田的盡頭。他讀的小學在另一個方向，除非他繞路，不然他永遠看到的都是面前這塊近在咫尺的麥田，他不知道它的盡頭是什麼。

他不想走過去，因為他總覺得那會是一種非常幼稚的行為。黃少天想，說不定他哪天學會了禦劍飛行、淩波微步，可以直接踩着麥浪飛過去，到時候他就能知道盡頭是什麼了。

他問過爺爺奶奶，奶奶說，麥田的盡頭是大城市，是爸爸媽媽打工的地方。

黃少天覺得不容易，去大城市坐車可麻煩了，因為村裡修的路被夏天的大雨給淹壞了，所以公交車很不好走，大家都要繞過麥田去小車站等車。爸爸媽媽也是這樣，雖然他沒有去送過他們，但他聽别人提起過。

要是能飛過麥田就好了，多省事呀。

他想大喊一聲，我要飛過麥田，但現在是深夜，如果喊這麼一嗓子無異于半夜三更敲了個鑼，會被鄰居罵死。黃少天悻悻地按下這個想法，他想，總有一天他要喊這麼一嗓子。

“完了完了，攝影師攝像頭一直開着，咱們今天被大白鵝追的傻樣，都要上電視了。”鄭軒奄奄一息地說道，他覺得他的面子要丢沒了。

李遠善意地提醒他：“你現在說的話，也能上電視哦。”

宋曉善意地提醒他：“而且你這句話也cue了黃少，黃少可沒覺得被追的時候很傻。”

喻文州善意地笑了笑：“鄭軒，下次不要靠近大白鵝，好奇心害死貓。”

鄭軒嘀嘀咕咕道：“我連槍林彈雨都不怕，怎麼就怕大白鵝呢。”

黃少天聽到之後哈哈一笑：“鄭軒你醒醒，遊戲和現實别弄混了！你手裡可沒有彈藥專家的槍匣，赤手空拳真的連隻鵝都不如。”

鄭軒抗議道：“我可以吃鵝，隻要我吃了它，它就不能如此嚣張了。”

黃少天怔了怔。說起來，鄰居家那隻勇敢的大白鵝後來怎麼樣了？應該沒有被吃掉吧。畢竟它保衛了主人家的安全，大概能得個善終。

盧瀚文作為少年人，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他自由自在的把少年歡脫的本性盡情地展現了出來，可惜他選中的對象沒有一個領情的。他看到可愛的小羊羔想摸摸，結果羊對他特别兇地咩了一聲，他看到可愛的小貓咪想摸摸，結果貓對他特别兇地喵了一聲，反正一點也沒讨到好。

小少年無比郁悶：“黃少，為什麼它們都不喜歡我啊。”

黃少天摸摸他的頭，說道：“大概因為你不會飛。”

盧瀚文：啊？

黃少天笑了：“欺軟怕硬呗，你看我的。”

他狠狠地瞪了那隻羊一眼，小羊羔吓得縮了縮頭，然後黃少天拽着盧瀚文的手摸了上去，小羊羔雖然身子僵了僵，但真的沒動。至于那隻橘貓，黃少天不想和貓一起玩，因為隔壁微草吉祥物就是貓。

黃少天其實很羨慕貓，因為小貓身姿靈巧，斜着牆都能爬過去，堪稱是飛檐走壁。雖然他沒親眼見過，但年少時他一直以為，貓是可以做到飛過麥田的。

不過眼前這隻橘貓就算了吧，它看起來很重，應該飛不動。

在農村他們得到了非常熱情的款待，午餐是一衆大宅男用自己收集的材料自己做的午飯，味道黃少天已經不想回憶。但晚飯是村民們很熱情地請他們去吃的，盡管對方并不知道電競選手是個啥職業，也不知道榮耀是個啥遊戲，隻知道這是群大城市有高工資很厲害的年輕人，被攝像機拍着能上電視。

辍學打遊戲這種事情，黃少天當初對家長也不敢去提，他怕遊戲打不成，先讓家長打了。但是好在家長開明，雖然爸媽當時對這個職業前景也沒什麼希望，卻同意他去了訓練營。

還好他借着榮耀發展的東風，沒有辜負家人的期望。

在吃飯之前，黃少天哼着歌坐到平房上。他沒有選擇住在村長家的三層小樓，而是住在了一家還保留着平房建築的村民家，為的就是爬到房頂去看星星，雖然夜幕還沒有降臨，一切為時尚早。

他又看到了遠處一望無際的麥田，在風吹過時會卷起麥浪，像他見過的大海一樣。

最終年少的他沒有飛過麥田。在爸媽接他去城市念書的時候，黃少天隻帶走了他那把“黃少天的劍”，他沒有從層層疊疊的綠色麥穗裡穿過，他跟着爸媽繞過麥田，走到了麥田的盡頭。

黃少天發現，原來麥田的盡頭不是大城市。他站在盡頭還遠看不到大城市，隻能看到遠處的山罩着霧氣，用賈島的詩句感歎一句，這就是雲深不知處啊。

麥田的盡頭是一條修得極好的大馬路，會有公交車慢慢開過來，帶着等在車站的人們走向大城市，走向下一個逐夢點。

他告别泥巴捏成的四合院，告别星空，告别蟬鳴蛙叫爬樹爬牆，告别鄰居家的大白鵝小羊羔還有貓貓狗狗，告别練劍的師父，他帶着黃少天的劍，劈開了榮耀與荊棘，手中未開刃的普通太極劍最終蛻變成為了赫赫有名的冰雨。

少年終究成為劍聖。

夏天天黑得很晚，太陽照在天邊暖紅了雲彩，紅黃橙相間隔的像極了榮耀裡女孩子們愛用的“鄉村黃昏”什麼的地圖，确實是鄉村美景。

有幾個小孩子在路上跑來跑去的，黃少天覺得喻文州說得還真對，夕陽下的奔跑，可不就是他逝去的前半段青春嗎？雖然說出去也沒人信。

黃少天曾經想偷一隻蟬或者偷一隻蛙，最差是偷隻鳥蛋，最好是偷了鄰居家的大白鵝。總歸他想帶個什麼去城市裡做念想，隻有一把劍，實在不太酷。

然而他最終隻來得及帶走了一支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脫落到地上的麥穗，黃少天想，其實它和狗尾巴草也沒什麼區别。他銜着麥穗來到了城市，後來把它夾到了書裡，至于是哪本書，他不記得了，總歸和“黃少天的劍”一樣，已經束之高閣。

他還是想飛過麥田，因為他還是當初那個少年。

最後一天離開的時候，黃少天去麥田旁邊駐足了一會，攝像派了一個人跟着他，隻見他站在麥田邊上，忽然用雙手做喇叭狀，放在嘴邊大喊了一聲。

“喂——我飛過去了！”

飛鳥被驚動，蟬鳴都窒了一瞬，黃少天得意洋洋的披着陽光走了回去。他沖遠處的隊友們揮了揮手，看着來送行的村民和小土狗，甚至還有那隻兇猛的大白鵝，黃少天想，他最終還是飛過了麥田。

如果不飛過去，他絕對不會遇到這些讓他珍惜終生的隊友。

走的時候沒有風再吹下麥穗，黃少天也當然不會閑着去摘人家好端端長着的麥穗。他大踏步地走了過去，心想，偷什麼偷，他早已經偷了麥田上的一抹星光，放在自己冰雨的劍尖上了。

“飛過去了什麼？你是在對飛鳥示威嗎？”喻文州問他。

黃少天看看自己的好搭檔，他回首對着麥田吹了個口哨，答非所問道：“等到退役之後我就把劍撿起來，每天早上早起去舞劍。”

二十幾歲的黃少天飛過的是麥田，飛過的是十幾歲時的他，想都沒想過的夢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