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忽然下起了大雨,我沒穿雨衣,就打着把傘,雨水卷着風吹進傘裡,我感覺身上的衣服早就濕哒哒的了。
周烨柏跑了過來,他神色有些猶豫的望着我的方向,懷裡抱着一個裹了層透明袋,看起來似乎能放一個筆記本電腦那麼大的小箱子。
見我看過來,他後退一步。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但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我問他:“怎麼了?”
“柏清找到了。”周烨柏小聲地說道,“他受了重傷,不過還活着,已經擡去了醫院。”
我松了口氣,下一秒心卻提了起來:隻有袁柏清嗎,那劉小别呢?
周烨柏不說話。
我慌了,我覺得我的牙關之間已經全是血味了,是我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了嗎?我色厲内荏地大聲問他:“小别呢?!”
“在、在這裡。”他遞給我箱子,不敢看我。
我手裡的傘掉落到地上,驚恐地接過了箱子。
透明袋應該是防雨淋濕用的,因為箱子外面粘了幾張照片,有他被綁着的樣子,有他跪着的樣子,有那個女人的匕首橫在他脖頸的樣子,有她炫耀尾戒的樣子,還有一行字。
“你男朋友,我送過來了。”
箱子在向外滲血。
我把箱子猛地摔到了地上,失聲叫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信,這不是他——”
這怎麼可能是他?這怎麼可能是那個我初見時笑的充滿少年意氣,臨走時還對我揮了揮手的劉小别?他瘦瘦高高的,這個箱子哪裡放的下?!
沒有了傘的保護,肆無忌憚的大雨将我渾身上下淋的濕透。周烨柏想給我打傘卻又不敢,想勸也不敢勸,他對我的舉動充滿了驚懼:“你……”
下一秒我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幾乎是爬過去一樣把那個箱子又抱到了懷裡,低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别,我不應該摔你的……”
脖子上戴着的尾戒仿佛還有餘溫,我倉皇地捂住了嘴唇,之前生生卡着的那口血直接吐了出來,從指縫間滲出來,混在地上的雨水裡,混在箱子中滲出來的血水裡,分不清彼此,分不清你我。
是我的血,也是他的血。
是我們……
我哭地稀裡嘩啦,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幾乎喘不過氣來。我說對不起,我不應該不攔你,我應該攔住你的,我沒能救你,我沒能等你回來,我也沒聽話,我什麼都沒做到……
你為什麼要求她,你為什麼要為了我跪下……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好像有人向我要這個箱子,但我哭得歇斯底裡,我不願意将它遞給别人,我也同樣不敢打開它。就好像不打開的話,劉小别就還活着一樣。
可是還是要打開的,還是要開棺驗屍的,但我怕看到裡面血肉模糊的一團,我可能會承受不住,甚至會當場崩潰,變成一個瘋子。
我抽噎着問,周烨柏你能把我打暈嗎?
雨水就從我的額頭上自上而下地沖刷,我覺得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整個人都化作了地上的雨水,綿綿軟軟的,死氣沉沉的,我可能哭得半條命都沒了,說不定下一刻就會昏厥過去,追随他而去。
但我還是不敢松開那個此前被我摔過了的箱子。
我怎麼能摔他呢?我那麼喜歡他……
然後我看到了王傑希,我們的隊長。
我幾乎是抱着箱子跪着爬了過去,我說隊長,隊長你看,這是小别,這是小别啊。
這是我男朋友……
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王傑希也被我這番話震驚到了,表情裡全是難以置信,他一邊給我打着傘,一邊勸慰我說:“你冷靜點,這不可能是小别,這個箱子裝不下他的,這不過是對方的陰謀,想讓你方寸大亂而已。”
是這樣嗎?
我淚眼模糊地看着隊長,他對我安撫地點了點頭,但我卻注意到,他的眼角好像有些微紅,這讓我不禁有些恍惚。就像劉小别永遠不可能低下他挺拔的脊梁對别人跪下一樣,隊長也是從來都不會哭的啊,隊長怎麼看起來像是要哭一樣?
難道真的是……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我依然死死地抱着那個箱子。
我不知道我是自己暈過去的,還是被隊長叫人給打暈了過去的。他可能不想讓我看到那箱子裡面殘忍的情況,但他又需要去打開它,至少要驗一驗DNA什麼的。
是了,DNA……
我感覺我正在黑暗中遊蕩,昏昏沉沉裡找不到屬于自己的半分意識,就好似是别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一般,機械地向前行走,不知道路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會在走些什麼。
其實我原本就是生活在黑暗裡的,當初在公交車上,若不是劉小别看到了我焦急的眼神,心下起疑報了警,我可能就在到達那個小山村之後,一刀了結了自己的小命了。
又或者最痛苦的是,到達了那種人間地獄之後,我連選擇死的可能都沒有。
前後都是無窮盡的黑暗,而那個少年出現在我視野裡,他對我笑了笑,他将我從無邊深淵中救了出來,他在警局陪着我錄口供,他抱了抱我,像是當初他發現我遇到危險時,随口詢問我的那句話:“草莓還是橙子?”
當然是草莓呀。
他就像是一道光束,将我帶出了黑暗。
然而如今,我的光去哪裡了?
他是不是像那要燃盡了的燈燭,準備悄然熄滅燭光,半分希望都不再留給我了?
我在黑暗中奔跑,哭也哭不出聲,說也說不出話,眼淚都感覺像是流幹了,然而忽然間,我感覺到了脖頸上傳來的溫熱,是什麼在發熱?
是那枚尾戒!
我匆忙地把它翻出來,冰涼的尾戒上帶着劉小别的溫度,它在發熱,好像下一秒就會發光一樣——劉小别一定還活着!
是呀,我們拉過鈎的,拉鈎上吊一百年,誰變誰就是小狗。劉小别可不會想汪汪汪的。
“草莓還是橙子?”我聽到我耳邊仿佛有人在問我。
我終于醒了過來,眼前是白茫茫的天花闆,側過頭來看到的是輸液管,看樣子我是在醫院了。嗓子裡沒有了腥甜的味道,隻有無盡的幹澀,我該不會是要變啞巴了吧?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見我醒了過來,護士請來了隊長,他遞給我一杯水,然後問我。
我沒說話,我還是不想面對。
“DNA是小别的。”王傑希深吸一口氣說道,“但是,隻有血迹是他的,裡面那東西是騙人的……那個人要我們過去談判。”
“他還活着?”像是瀕死缺水的魚捉住了最後一汪水,我猛地直起身子,“我也要去。”我必須親眼看到劉小别的情況,才能放下心來。
“她指名道姓讓你去。”王傑希說道,“但是你的身體,你要注意。”
那就說明劉小别的确還沒事,我點點頭,旁的話就全都聽不見了。我拔了針管,任那細細的針頭在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然後把尾戒摘下來,戴到了小指上。
我一定要把他帶回來,哪怕人死如燈滅,哪怕我死。
但我萬萬沒想到,我所面臨的會是這個情況,比起死亡來說更可怕的事情好像是,劉小别完全不認得我了,他目光冰冷地站在那個女人背後,她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像是被洗腦過的仆人一般。
他對我橫刀相向,因為那個女人讓我們決死一戰。
我打不過那個女人,我想我也打不過劉小别。
那就我死吧——握不住刀的手滲出的血染上了尾戒,在最後魚死網破的關頭,我忽見劉小别對我燦然一笑,仿若還是此前在宴會上與我談笑風生的模樣:“草莓還是橙子?”
“你讓開——”我卻笑不出來,我翻過身來撲倒了劉小别,堪堪避開了那顆子彈。而劉小别手中的刀也沖着那個女人的方向飛了出去,一時間人仰馬翻。
那個女人發出一聲尖叫,因為她的小指被切掉了,鮮血為她戴上了一個尾戒。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都不知道了。劉小别握着我的手,我們十指緊扣在一起,尾戒抵着尾戒,冰涼對着冰涼,滾燙挨着滾燙,然後我就覺得整個人像是脫了力一般,沒有希望的人一旦獲得了希望,提着的心就全都掉了下來。
我又觸到了我的光。
于是我徹底暈了過去,與光一起葬身在黑暗之中。
哭着醒來時,劉小别對我說:“這隻是一場夢啦,你看我,不是一點事都沒有嗎?”
我心想,你騙人的吧,你眼角的青腫都還在呢,看起來一點都不酷,醜死了。
“我醜了你就不喜歡我了?”他斜了一眼我。
“喜歡啊,不然我就是小狗。”我彎了彎嘴角,又有些想哭,“你為什麼會對她跪下?”
“她說她要殺你。”劉小别不防我突然開口,脫口而出道,說完之後他的表情又有些讪讪,像是有些難為情,又怕我會生氣,“我不是瞧不起你,隻是當時……就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讓你活下去。”
我連死都不怕,隻想讓你活下去。
我感覺眼淚倒灌進了喉嚨裡,不然為什麼感覺嗓子裡鹹鹹的呢?
“柏清呢,他怎麼樣了?”我岔開了話題。
“活着,就在隔壁病房,我可以帶你過去看他。”劉小别接過了我的話,從果盤裡叉起一塊草莓喂到我唇邊:“草莓。”
“我不要草莓。”我搖頭。
“那你要什麼?”劉小别饒有興趣地看着我。
“要你啊。”我開玩笑道,于是帶着草莓清香的吻落在幹澀的唇邊,我穿過了重重黑暗,觸碰到了甘泉,與光相逢相擁,相知相愛。
如果那天他死了,我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時至今日,他仍是我心底的光。
隻是隔壁的袁柏清看不下去我們倆這來探病還帶秀恩愛的人,對我們怒道:“我真的要跟隊長抗議了。”
那你就抗議吧,反正我和我的男朋友劉小别,要把尾戒換成在無名指上的婚戒了。
我愛他。
當然,他也愛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