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别卻是迅速地從人群裡找到了柳非、戴妍琦和唐昊三人。後兩者扮作情侶正和他人談笑風生,戴妍琦裝出好一副溫婉模樣,用團扇掩唇而笑,目光機警地打量着四周,唐昊面上也帶着笑,但劉小别卻感覺到了他對面前搭讪的人的不耐煩,許是因為對方的眼神一直往他女伴身上掃的緣故。
當然,他假裝沒看見倆人寬大衣袖裡打着的手勢官司,左不過是雷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掐了一把呼嘯山莊的現任當家,現任當家被迫寬容大度宰相肚裡撐船,不做計較罷了。
至于柳非,正在和一名身穿靛青色華裳的女郎說笑,劉小别仔細看了看,忽然覺得這名女郎身後侍從的身形看起來,有那麼幾分眼熟,但這人面貌過于平平,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麼掩飾,他一時間想不起來像誰。
孫翔被崔青雲拖着見到了崔府女郎崔霓裳,頓時被這位千金小姐纏住,對于他求救的眼神,其他幾人均是瞧見,隻覺好笑無奈,誰讓他是勳貴子弟呢,活該有這紅顔之禍。
說起來這崔府姐弟竟然是雙生子,兩人相貌身材頗為相近,崔霓裳作為姐姐身材在女郎中偏高挑,而崔青雲作為弟弟在郎君中則有些瘦小,不過兩人都是好相貌,隻是性格天差地别。
柳非與那女郎道别,緩步走來,劉小别卻嗅到她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氣,不由得訝異,這園子中并無桂花,而柳非素來不愛佩香,這香氣緣何而來?
袁柏清笑道:“師姐這邯鄲步走得不錯,很是淑女。”
柳非啐他:“呸,我是怕走快了被這裙子給絆到。”
劉小别問道:“這餘杭城如此不太平,你可有遇到危險?”
“柏清還知道叫我師姐,你卻是懶得叫了。”柳非無奈道,“前些日子的确有遇到那麼一遭,是我掉以輕心了,幸得友人相助,不然等孫翔來了之後,冊子上恐怕要多一個我的名字了。”
袁柏清和劉小别對視一眼,心下俱是一驚,兇手果然曾想對微草弟子下手,隻是因為失敗才尋了别人做替死鬼,袁柏清關心道:“可是唐昊與小戴幫了師姐?”
柳非搖頭:“這倒不是。”
袁柏清奇道:“那是何人?”
劉小别心中卻隐隐有了答案,柳非不會輕易和他人交好,恐怕救她的人正是此前與她相談甚歡的靛青色華裳的女郎:“可是剛才那位與你講話的女郎?”
柳非訝異道:“我們家高嶺之花的小别師弟竟也知道看女郎的模樣了?”她趕在劉小别皺眉之前繼續說道,“的确是方才那位女郎,她可是生得了一幅好相貌,隻不過是她的侍從救了我。她本人我已試探過,并不會武功。”
好相貌嗎?劉小别回想了一下,剛才匆匆一瞥,隻看到窈窕身影,他還真沒看清那位女郎的模樣:“師姐可知她的身份?”
這時候又想起來叫師姐了。柳非抽了抽嘴角,道:“無。”
劉小别詫異:“無?”
柳非點頭:“無——無門無派的神秘女郎,隻知道她姓劉,連閨名都不得而知。”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失笑,“江湖中竟然有了這樣神奇的人,不會武功也出來闖蕩,許是位千金大小姐,你瞧見她那侍從了嗎,我看着武功倒不低……說來也巧,我隻知她的姓氏,而這姓卻與小别你同出一家呢。”
劉小别面無表情,他心想,柳非果然和袁柏清一樣無聊,姓劉的多了去了,有什麼好計較的。
這廂崔小姐對孫翔是深情款款,那廂這位神秘的劉小姐卻是在鬥寶會上拿了個天青色汝窯小瓷壺玩了個樂趣,這可不算什麼稀罕之物。劉小别卻察覺,這位小姐許是找他有話聊,于是他撺掇柳非拍下此物,和這位女郎說上了話。
“如有變故,切勿久留。”劉小姐對他莞爾一笑,眼神含情脈脈,仿佛在說什麼了不得的情話,她身上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氣,莫名有幾分熟悉。
劉小别恍然,原來柳非身上的香味是從她這裡帶來的。他眼神微變,對她道謝了一聲後問道:“女郎師出何門,為何不可如實相告?”
劉小姐眨了眨眼睛說道:“還不到時候。”
席間劉小别格外警惕,卻沒料想戴妍琦起身斟茶的時候,竟然被路過的幾人撞了一下,一時間一杯茶都潑在了他身上,燙得他倒吸一口氣。
唐昊立即站起來關心:“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戴妍琦說道。
劉小别面無表情,他就知道唐昊有異性沒人性,絕對是要擺前輩風範關心一下戴妍琦,至于他,他自己找個地方去換赴宴的備用衣服呗——等等,這就是方才劉小姐告訴他的,如有變故,切勿久留吧?
是想警告他不要在換衣服的房間裡久留嗎?
劉小别不動聲色地拿着剛才柳非拍下來的小瓷壺揣進了袖子裡握着,這瓷壺方才被他灌了壺茶放在那裡,早就涼透了。他用手勢讓袁柏清不用直接跟過來,暗中記着路線,最終被侍從帶到了一個園子偏僻的角落房間。
甫一進門,劉小别就屏住呼吸一壺涼茶澆滅了香爐裡的熏香,然後他仔仔細細地把房間給檢查了一遍,把看起來可疑的東西都從窗子那裡丢了出去。
那位女郎告訴他切勿久留,但他劉小别可不是那種臨陣脫逃的人,他遇到了危險,定是要留下來想辦法解決的,他的驕傲不允許他離開——不過倒不是以身犯險,至少他很理智很冷靜地把可疑的危險都逐一排除了。
眼下一切妥當之後,劉小别也沒敢換那身衣服,誰知道這備用的衣服是不是也被掉了包?他幹脆連衣服也給丢了,忍着潔癖穿着濕漉漉的衣服往椅子上一倒,眼睛閉上,開始裝昏迷,他倒要看看,這兇手要做些什麼。
等了一會,隻聽門外吱呀一聲,有人悄聲而入,蓮步輕輕,正應了他此前的猜測,如果不是體形瘦小之人,何必要用迷香這種下作手段呢?
“這位郎君……”來人開口,語氣仿佛能酥掉尋常人半顆心來。然而劉小别不是尋常人,他被柳非和袁柏清說不解風情那是說慣了的,他隻覺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裝作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皮看了一眼,隻看到一個窈窕身影,臉上蒙了厚厚面紗,看不到臉。
真是個心腸狠毒的女郎啊。
他長長地喟歎一聲,眼神還處在迷離的狀态,手卻已經按上了腰間的配件,那女郎水蛇一般的纏了上來,然而劉小别登時佩劍出鞘,舉劍便刺——與此同時,他的眼神已經恢複清明。
女郎反應也快,瞬間躲開,袖子中出來格擋的卻是峨眉刺,不過絕不是峨眉派中人,因為劉小别感覺到她并非精通于這個武器,許是用來晃人視線的幌子。然而他可是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劍客,對于這個窮兇極惡的兇手,劉小别當然不會掉以輕心,更不會手下留情。
他的劍招極快,雖偶有破綻,但因為速度過快,破綻便不是破綻了,但見劉小别手中追魂劍招繁複,片刻之間兩人已過數招。
女郎急于抽身而逃,不免落了下風,轉眼間又是三下,劉小别第一劍擊出,女郎左手峨眉刺落地。他第二劍刺出,女郎右手推出的峨眉刺落地,虎口震出血來。這第三劍再揮出時女郎已經無武器可格擋,然而她此時卻變出一枚梅花镖飛镖相向,镖上注了内力,镖刃與劍刃相撞,卻是硬生生被擊飛而去,插在了牆上。
下一瞬女郎撤身狼狽而逃,身形卻是踉跄了一下,原來劉小别也是在劍上運了内勁,将梅花镖擊飛後,他順勢一劍,寒光閃動,雖是未及她身,卻也是憑借劍氣生生地傷了她纖腰幾分,讓她落了個内傷。
此時才沒有什麼窮寇莫追的道理,劉小别追了上去,然而七拐八拐他回到了設宴的園子,卻沒有看到有任何一人看起來有狼狽的痕迹,也未見有少一人出去更衣,詢問了柳非之後他頓時覺得麻煩。
原來是有人提議去尋花做行酒令,期間多人離開,此時已三三兩兩全部歸來,離開的人均有嫌疑。想來這兇手狡猾,肯定會想辦法隐藏傷痕,找恐怕是找不到了。
“真是女郎?”袁柏清難以置信,“會不會是男子扮作了女郎,你要知道,死者煙雨弟子的傷痕裡,可有一些是那些傷痕的……”
“也有可能。”劉小别一時間也難以确定,但他心下已然有了懷疑對象,盡管柳非表示提議尋花令的不過是普通成員,然而他依然很懷疑那個本來深情款款纏着孫翔後來卻同樣去尋花了的崔霓裳崔小姐。
孫翔怕是個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要找他這個微草弟子下手,不過挑上他飛刀劍,算是她看走了眼罷!
這時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衆人忙亂七八糟地跑到廊中避雨。
劉小姐打着油紙傘,姗姗地從園中走了過來,劉小别原以為她是要和柳非搭話,沒想到她伸出纖纖玉手,遞過來一個小白瓷罐:“我在等你——這是燙傷藥,少說什麼皮糙肉厚的,承了我的情,拿去用罷。”
她額前碎發微濕,但笑容卻不減幾分,劉小别看了她這笑容,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拿了瓷罐道了聲謝,旁邊柳非已經驚詫地拽了袁柏清的衣袖:“小别居然接了旁的女郎的東西,他平日裡可是連我的東西都不接的!”
靛青,桂花香,油紙傘,淡然含笑的女郎,真道是:又是江南好風景。
劉小别心中微動,落花時節又逢君?
“我還有套天青色的衣服要贈你,你要随我去取嗎?”她輕聲問道。
劉小别定了定神,這姑娘許是又有話要同他說,便答應了。不知為何,他對這個女郎倒沒有什麼警戒感,天生的直覺此時好像都沒了用處,她也沒有哄他騙他誘他,隻是一種很自然的熟稔。
想到這裡,劉小别忍不住問她:“女郎的侍從去何處了?今晚許是會出現第六名死者,女郎還是要多加小心。”
“你如果擔心我的話,倒不如今晚就來守着我好了。”她卻是笑了笑,“你放心,今晚的人不會是我,但是這人恐怕已經盯上我很久了,早在第一名死者出事的時候,我便收到了警告信……我會是第七名死者。”
“那女郎緣何不告訴王爺,或者早早撤離餘杭?”劉小别驚道。
“這信是送往我在餘杭的宅子裡的,我當時并不在餘杭。而且……我在等你啊。”她低下眼眸,淺淺一笑。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雨聲好像都不存在了,廊間隻餘下兩人的呼吸聲。
然而這般美好的存在卻是十分短暫,因為第六名死者很快就出現了,隻是這人讓所有人都有些意想不到,因為死者竟然是知府郎君崔青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