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盧溝橋事件終于見報,史稱——七七事變!
3.
七月二十九日,上海。
有人沉浸歌舞升平,便有人為國為家東奔西走。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身穿學生裝的年輕女孩抱着募捐箱铿锵有力地說道,“全面抗戰已經開始,你所捐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前線将士們救國的堅強後盾!”
“不要再遲疑了,他們正在為祖國流幹最後一滴鮮血守護我們的明天,讓我們為他們盡一些微薄之力吧!”
“這姑娘說得挺不錯。”孫翔誇了一句。輪回上下在上海各界頗有地位,戰争伊始便開展各種募捐,實物、義賣甚至是公債等募捐活動四處進行,眼前這姑娘就是新成立的文藝界救亡協會的成員。
“隻是念個寫好的稿子而已,何況她是肖時欽前輩帶出來的。”劉小别正在翻看手裡的《申報》,此刻他就站在報館門外。微草在此處接應他的人是周烨柏,而從北平過來的柳非亦在此地,不過她正帶着小戴一起募捐,忙得不行。
“哥哥。”不知道從哪裡走來了一個女孩,看起來不過五六歲。她拉了拉劉小别的衣服,倒引得孫翔笑了起來,劉小别生得好看,他覺得這人長得薄情,但沒想到劉小别蠻讨女孩子喜歡,居然還有小姑娘過來搭讪,太好笑了。
“小朋友,你怎麼了?”劉小别蹲下來問她,态度溫柔。
“這是我平時沒有買糖攢的兩元錢。”小姑娘遞過來一個小袋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可以幫我寄去前線嗎?”
這話讓孫翔都吃了一驚,劉小别有些訝異,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哥哥答應你,一定會寄到他們手上。”
“嗯,早點打完仗,爸爸就能回來了。”小姑娘甜甜地笑道,“希望爸爸和他的戰友們可以拿去買糖吃……”
買糖……
孫翔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來。前線哪有什麼糖可吃,日軍炮轟宛平城後攻勢迅猛,軍士每一日都在流血,高校學生被帶走數人,據說槍殺居民的行動不勝枚舉、慘無人道……
他的神色頓時有些黯淡,而想到同一個地方的劉小别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這孩子的父親正在戰場之上,古來征戰幾人回……劉小别張了張口,最後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他們一定會收到你的糖的,你爸爸也會很快回來的。”
小姑娘仰着頭,天真地問道:“哥哥,我們會赢嗎?”
“阿妹,我們會赢嗎?”有人搓了搓手裡的灰塵,局促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年輕的女孩。她是一名普通的女傭,每日辛勤做工為生,囊中羞澀使她很是不好意思:“這是我和拉車的老李攢的錢,不太多,一共隻有六元……”
“這可是你們的血汗錢……”戴妍琦紅了眼睛。一旁的柳非擦了擦臉:“大姐,謝謝您!”
——我們會赢嗎?
這句話像是撞鐘一樣,敲在了每個人的心間,聲音如雷,讓每個人都忍不住為之發顫。
會赢嗎?
“我們會赢!”劉小别終于說了出來,他說得很大聲,讓柳非與那名女傭都側目看了過來。隻聽他繼續說道:“這裡是我們的家,你爸爸一定會回來的。”
“還未到國破山河在的時候!還沒有真正打過敗仗不是嗎?一八四零年英國發動戰争之後,我們多少次以為自己要亡國?然而我們沒有!”
為守護家國故土而戰!
柳非忽然握緊了拳,她同樣大聲地說道:“是的,我們會赢!”
戴妍琦一愣,她跟着用力地點了點頭:“大姐,您放心,我們會赢!”
前來募捐的人有很多,形形色色,他們排着隊,有來觀光的華僑,有名媛才子,還有生活在底層的販夫走卒,他們或許上午還在街上賣水賣糖做各種小工,傍晚便将整日的收入全部捐了過來——不知道是誰先開了個頭,稀稀落落的聲音最後凝結成一股繩,甚至有人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哭腔。
“我們會赢!”
“我們會赢!!”
“我們會赢!!!”
孫翔罵了句該死,他竟然有點想哭,都怪劉小别。然而報館裡面卻忽然亂了套,有小弟急匆匆過來找孫翔,劉小别便和他一起進去,隻見周烨柏臉色鐵青。
“烨柏?”劉小别心中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
“是急電。”周烨柏木着臉開口,“北平淪陷,天津形勢危急。”
天津危機,上海危機,中華民族大危機!
4.
“是戰略撤退吧……”孫翔說不出後半句話。
“北平失守,援兵會大量從天津趕來。”劉小别仿佛看到了眼前的火光:“還有什麼消息嗎?”
“他們控制了天津的海路與陸路交通,而且派出了大量的飛機進行轟炸。”周烨柏的聲音有些苦澀:“長官說誓與津市共存亡……”
飛機轟炸嗎?現在是天津,下一個是哪裡?
“孫翔,烨柏這邊就交給你了,如果後面情況不對,你們也盡量想辦法撤離到後方。”劉小别看着門外說道,“我們其他人先去長沙,你記得去信給王澤和李華,讓他們盡快離開蘇杭一帶。”
“你什麼意思?”孫翔被他未雨綢缪的悲觀所惹惱,伸手扯住他的衣領:“剛剛是誰在外面說我們能赢的?現在你覺得這些地方都守不住?”
“我們沒有空軍。”劉小别很平靜地說道。
“空軍是不可戰勝的嗎?唐昊聽了打爆你的頭!”孫翔情緒激動地說道,“去後方就不會被轟炸了?你想躲去哪裡?”
周烨柏逐漸回過神來,急忙說道:“先别吵!我這邊有個好消息,楚雲秀前輩他們出獄了。”
“看來景熙和李華的進展很是順利。”劉小别按了按眉角:“這不是我的打算,這是我們隊長通過蘇沐橙前輩傳來的消息,他們黃金一代都很是贊同。”
“外交部不是赴美求援了嗎?林楓說估計會帶一批紅十字會的醫生過來……不是,憑什麼我們要仰仗黃金一代的鼻息?!”孫翔郁悶道,“我們不是新的‘榮耀光明希望一代’嗎?”
“嗯、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周烨柏一聽是王傑希的指示,果斷站隊道:“你這什麼形容啊!算了,我這就給王澤和李華寫信。”
“去長沙?”被叫進來的柳非有些錯愕。她下意識就想拒絕:“我不去,我要留在上海。”
“非非诶,小姑奶奶,你就趕緊跟小别一起走吧。漢口那邊的書都運去長沙了,再留在上海沒意義了。”周烨柏勸得自己都快跳腳了。
“劉小别,你在怕什麼?”孫翔此刻的發問有些咄咄逼人:“你怕接下來淞滬地區的戰火會燒到你身上?柳非一個臭丫頭都不怕,你一個男人怕什麼?”
“誰是臭丫頭了,我是你學姐!”眼下三個微草的一個輪回的,柳非果斷選擇一緻對外:“我們又不是孬種,怕什麼——”
“我怕。”劉小别的話打斷了柳非的話,她的後半句啞在嗓子眼裡,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劉小别:“你怕啥?”
“你果然是個孬種!”眼見孫翔就要揍人,周烨柏趕緊把他抱住,那邊戴妍琦匆匆進來說是有長沙的信,劉小别拆了信,表情又變。
他将信遞給孫翔:“你自己看,不要給柳非看。”
“憑什麼不給我看?”柳非蹙眉道,“你性别歧視?”
“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把你吓到了。”孫翔不屑地接過來這封信,先誇了一句“字挺好看”,又道:“這不是柏清寫的啊,他那草書實在不能看,當醫生的都是這個毛病。”
隻是讀了幾句,他就逐漸變了臉色:“怎會……”
“我可以不走,但柳非和小戴必須走,李華那邊的楚雲秀前輩和舒家姐妹也是這樣。孫翔,你知道我在怕什麼了嗎?”劉小别咬牙切齒地說道。
柳非不說話了,她隐隐猜出來好像是什麼事情了,于是她拉着茫然的戴妍琦往後面走:“快去收拾行李。”
周烨柏湊過來一看,神情悚然:“竟然公開設立、設立這等地方?”他說不出這個詞來,但一想到身邊女孩子可能會面臨的處境,登時打了個寒顫。“我說,就算是男人,能跑也還是跑吧,咱們讀十幾年書是為了以後做大貢獻的,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就死了啊!”
“你——你什麼意思?難道無辜平民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嗎?”
“孫翔,我不是這個意思,但現在國家需要我們這種人才啊……你在租界裡沒事,但非非和小戴要是走在街上平白被擄走那可怎麼辦?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你懂嗎?!”
“你讀書讀傻了吧?!”
“平民也在撤。”劉小别說道。家裡有門路的富家子弟早就跑了,他來上海的時候就在路上見到了很多流民,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新一代更要為了明天保留火種。
“烨柏,你請李濟前輩整理一下重要資料,能帶走的我和柳非即刻帶走,帶不走的就地焚燒。”他看向飄落在地上的信紙,這是兩位好友吵起來的原因,是一行又一行,讓人讀來心裡寒意不斷加深,直至絕望。
「青壯年男子均遭征役,待到工事完成,均遭槍殺。」
「北平南部發現民屍七具,手均反綁,屍首不全,死狀慘烈,實為日軍所殘殺。」
「平西門頭溝西南潭柘寺有逃難老弱婦女百餘人,竟被日軍分配每三兵一女……未斃者亦于奸後殺之。」
「設妓院,年近花甲老婦,未滿十齡之稚女,均充作慰安婦,難逃蹂躏。」
「中日親善,人間煉獄!」
淪陷區的人們,還有明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