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爬上檐頂,竹葉紛紛落了一地,幾朵杏花蹁跹起落,随徐徐春風飄進了亭中,幾番輾轉,不偏不倚的落到了池鸢頭上,然而她本人卻毫無察覺,正全神貫注的看着面前的棋局,冥思苦想着對策。
棋盤邊,鼎中香柱已燃盡半截,時間飛逝,可她依然沒有落子,但流光君耐心極好,安靜等着不說一句話,見她露出的苦惱表情,他唇角的笑意柔過春風。
一旁觀棋的薄薰站得腿腳都發麻了,她挪動了一下腳步,擡頭時恰好撞見空聞探來的目光,薄薰不甘示弱,綠瞳驟縮,直直看了回去,對上那雙幽冷奇異的綠眸,空聞一點不怵,反而好奇心愈濃,隔案沖着薄薰笑了笑,又指着她的眼睛,無聲的說了幾句話。
薄薰學着他的口型默念幾遍,才知他是誇贊她眼睛好看,薄薰神氣地哼了哼,朝他翻了個白眼,扭頭去看亭外枝頭的鳥兒解悶。
空聞見薄薰不願搭理他,繼而俯身去看桌上的棋盤,自對弈開始,這已是第二回合,第一回合,公子故意讓着池姑娘,但還是高估了她的棋藝,能赢的局居然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狀況輸了,至于第二回合,公子怕池姑娘氣餒,幹脆自亂陣腳,但池姑娘這棋藝,怕是也隻比剛入門的新手強上些許,公子如此讓步,她還是舉棋不定,猶豫不決,難為自家公子,棋藝名譽天下,赢是很簡單的事,可要想輸得不那麼刻意卻難于登天。
池鸢看着眼前橫豎成排的黑白棋子,隻覺得腦子都亂成了一團漿糊,關于對弈,此前也是謝離教她入門,然而她對此道興緻不高,自是不會潛心研究,會的也就是謝離教的那麼幾個簡單的布局,面對流光君這等高手,幾乎可以用慘不忍睹來表述。
池鸢絞盡腦汁終于落子,她松了口氣,看着棋盤上遍布的黑子,似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遂自信滿滿的擡頭對流光君說道:“剛才那局不作數,就從這一局開始吧,怎麼樣,郗流光?”
流光君黛眉一蹙,對她這聲稱謂頗為不滿:“你這招耍無賴是不是對王安也用過?”
池鸢笑容頓止:“什麼叫耍無賴,你下棋不是很厲害嗎,讓我一局又如何?反正……反正我們下棋也是玩玩,我是絕對不會和你賭什麼的。”
流光君輕輕落下一枚白子,擡眼笑道:“好呀,但我很好奇,你的棋藝這般爛,到底是如何赢了王安的?”
“爛?哪裡爛了,這布局的方式都是謝離教給我的,謝離的棋藝你該是知道的吧?”
“謝離……”流光君沉吟片刻,挑眉看她:“是謝離教你下棋的?”
池鸢舉着黑子滿盤掃來看去,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适它的位置:“嗯,不過就跟着學了一個時辰,此後就沒再碰了。”
“難怪如此,這套方法固然可行,但也不能遇到什麼情況都生搬硬套,你初入門學了皮毛,不對……你這般情況,甚至連皮毛都未沾上,王安居然會輸給你,簡直不可思議。”
被流光君這般貶低說道,池鸢心中不快,重重落子出氣:“輸了就是輸了,王安都沒說什麼呢,你不服氣有什麼用?哼,你高明,那你教教我呀!”
流光君眸光閃動,笑得意味深長:“好呀,既然你想學,那我便教你下棋,直到你能赢過我為止。”
池鸢心覺這話頭不對勁:“什麼,什麼……你什麼意思,你教我下棋?等我能赢你,那得到什麼時候去了?”那……那還得了,日日對着他,難保自己不會生出一些奇怪念頭。
流光君施手落子道:“那要看你的覺悟了,若你天賦極佳,聰慧過人,也無需多少時日。”
池鸢想了想,搖頭道:“太渺茫了,還是算了吧,我對此道興緻不高,怕是永遠都赢不過你。”
流光君半斂眼眸,唇角勾起:“其實,我早就輸了,就如這盤棋……”
池鸢低頭一瞧,不知何時,她的黑子已然将流光君的白子盡數逼至角落,這般形勢竟連她自己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仿佛他從頭到尾都是配合她布局一般,雖然刻意,但她的确赢了,可她卻高興不起來:“你莫要故意讓着我,你……你平日如何下,現在就如何,我……我雖學不了那般久,但眼下這點時間還是有的,你指點一二,這般相讓,我更是無法精進。”
流光君微微搖頭,猶自在内心發出一聲輕歎,方才所言一語雙關,其間暗藏的心思幾乎快浮于水面,可池鸢依舊沒聽懂。
“我已許久不曾與初手對弈了,其中方寸難以合适把握,若放手對局,你隻會輸得更快,這局本是讓給你的,初局我便想讓給你,卻沒料到你……如此不濟,罷,再來一局吧,我從頭教你。”
此後兩人便在亭中展開了對弈教學,池鸢也算得聰慧,懂得舉一反三,流光君教起來還算輕松。不過依這般勢頭下去,恐會誤了流光君的午膳時辰,但見兩人氣氛融洽和睦,空聞不忍上前打擾。亭外,以之向他打了手勢,示意尋問公子何時用膳,空聞為難的擺手,且再等等看吧。
薄薰見主人跟着流光君學棋,也跟在一旁認真看,她嗅覺靈敏,第一時間就聞到了後廚傳來的陣陣飯菜香,她向來是個嘴饞的主,當即忍不住跟池鸢傳音道:“主人,您有沒有聞到一股特别香的味道?”
池鸢欲要落子的手蓦然一頓,她明白薄薰的意思,遂擡頭對流光君道:“也是時候該用膳了,你一直不言,害我差點誤了時辰,我還期盼的等着以之做的午膳呢。”
“有長進了,居然還知道關心人?”流光君眉眼含笑,提袖緩緩挪動一枚黑子,幫池鸢修正了一步錯棋。
“誰,誰關心你了,是我想吃呢,以之做的果子那麼好吃,這飯菜應該也不錯,我,我自然要吃的!”
“是嗎……”流光君托颌擡眸靜靜睨着池鸢,瞧她眼神閃躲的模樣,唇角的彎起的弧度愈發勾人:“可你不是說三日一食,無需日日三餐用膳嗎?既如此,那何時吃也無需遵循常人用膳的時辰,所以,你又何必說誤了時辰呢?”
池鸢霎時語塞,而流光君探來的眼神,勾得她心尖不住顫動,更是讓人受不了,遂别開臉哼聲道:“切,你明白就行了,看破不說破不懂嗎,我……我吃你的嘴軟,關心你一下還不行了?”
“呵呵……”流光君那一聲低笑讓池鸢耳稍更紅,她回頭瞅了他一眼,嬌聲呵斥:“你,你笑什麼?”流光君眸光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揮袖道:“沒什麼……用膳吧。”
空聞聽言立刻上前收拾棋面,為從則退出亭外去到後廚找以之傳膳。不多時,琳琅滿目的珍馐就陸續被擺上了石桌,聞其香,觀其色,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薄薰饞得不行又不敢上前,正焦躁之際,忽見身側空聞一直在給她打手勢,薄薰皺眉跟了過去,等出了小亭,空聞才道:“還杵着作什麼,既是有你家姑娘在,我們就不必在一旁打擾了,走,跟我到後廚去,想吃什麼,讓以之給你單獨開小竈!”
“真的?”薄薰驚言一出,又立即捂嘴回頭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亭内兩人相談甚歡,瞬時明白了空聞的意思,她也瞧得出流光君那暗藏的心思,但奈何自家主子心思純透,未曾開竅,可見此路漫漫難言難測呀。
關于這次午膳,其實流光君還動了一點小心思,他素來喜愛吃魚,平日下仆傳膳前都會将魚骨剔出,而這一次他卻特意他們吩咐了不可剔除魚骨,所以,自動箸之後,他就故意不去吃魚,好引得池鸢注意。
池鸢之前與流光君一同用膳,對他喜好也知曉一二,遂在流光君刻意的表現下,她終于發現了異樣,“流光,你這次怎麼不吃魚了?”那些他愛吃的菜就擺在他面前,可他動都不願動一下,池鸢覺得實在是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