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烏雲漸散,竹林一片幽靜,琅琊斜坐在院前的石墩上閑聽飛鳥鳴啼,林外不遠處駐立着成排的護衛,他們筆直站立目不斜視,猶如一座座雕塑,帽檐肩頭覆蓋了一層竹葉,安靜得仿佛與周遭的環境融為了一體。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就有人打破了這份閑靜,嘚嘚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其後緩緩跟來兩頂小轎,呼喝聲中,轎子停在了竹林外,王安與齊嶼再次登門造訪。
王安見琅琊當真守信在門外等他,心中也是意外,上前客氣施禮道:“久等了琅琊公子,我們這便進去吧?”
“那是自然,王公子請。”琅琊懶洋洋的打了哈欠,起身就要帶路,行至石階前,見齊嶼也跟着,回頭笑了笑算是默許了,之前薄薰那般為難其實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既然齊嶼想幫王安出謀劃策,那便由着他去,雖然這兩人合作起來的确有些棘手,但自己在此,量他們如何行事也掀不起什麼太大的風浪。
随着兩扇褐紅色大門被推開,一樹開得正好的杏花便直直撞入眼簾,王安邁過石階,擡頭尋看院内之景,藤枝縱橫的巨大榕樹旁,有着一座古樸的六角亭,亭内石桌邊坐有兩人,一灰一綠,正是池鸢和薄薰。
琅琊步履輕快,幾步就将王安等人撇在身後,亭中石桌旁隻有四個位置,池鸢和薄薰各占一個,琅琊便搶先占去了池鸢左側的位置,餘下的位置,便由那兩人去抉擇吧。
“好一處清幽雅緻的小院,嗯……真是滿堂杏花飄香,池姑娘,你日日待在這仙境裡,卻将我等拒之門外,不讓同賞這滿院含苞待放的春色。”王安入院之後,閑庭信步,慢慢觀賞着池鸢住的院子,興起之時還拈起一枝杏花聞了聞,作出一副陶醉不能自得的模樣。
忍不得王安那惺惺作态的模樣,池鸢立即出言譏諷:“你一介俗人居然也懂得觀景?人間四季,千花萬樹,這其中蘊藏的奧義你怎會明白?”
“诶~非也非也,我等雖為俗人,但也知春華秋實之美。”王安急走幾步登上亭前石階,落座在池鸢正對面,接着道:“但我更懂如何欣賞這春景,以及眼前這春色,個中滋味不可與外人道也。”話至末尾,他眉眼上挑,飽含深意的朝池鸢眨了眨眼。
在那瞬間,琅琊突然出扇在桌前晃了幾晃,半邊衣袖将王安遮得嚴嚴實實,“這院裡的花開得好了,難免會遭來一些狂蜂浪蝶的觊觎,你們别管我,我隻是幫池鸢驅走那不長眼的馬蜂,你們繼續,繼續啊……”
“安兄說的好,這無邊春色,若遇不到懂得欣賞憐惜她的人,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芳華盛放的時刻,先人有言,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美景與美人一樣,錯過了便難再得,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時機才對。”齊嶼緩步踏入亭間,四顧看了看,尋檐下欄杆斜倚而靠。
“還是嶼兄懂我心意。”王安回頭與齊嶼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笑而不語。
池鸢聞言嗤笑一聲,見兩人目光同時看來,不屑道:“此乃蝼蟻之見,花開花謝循環往複,如天地之道,此消彼長,綿延不絕,有何惋惜之處?凡人之所以會傷春悲秋,隻因短短數載壽命所限,無奈之下發出的感歎之言,有何說道之處?”
齊嶼啞然失言,王安則怔愣的傻看着池鸢,當她說出那段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格外冰冷,就如同寺廟中供奉的神祇,高貴神秘不可亵渎,這種距離感猶如雲泥之别,讓他刻在骨子裡的世家傲氣蕩然無存。
見王安二人傻愣着不說話,薄薰借機挖苦道:“瞧瞧我家主人這覺悟,怎麼樣,無話可說了吧?哼,我們才不屑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共論雅俗呢,就你們心底的那點龌龊想法,以為誰看不出來似的,還非得添些風雅之詞作以掩飾,再如何掩飾,也掩飾不了你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惡心臭味!”
王安當真垂首聞了聞自己衣袖,回頭與齊嶼道:“嶼兄,我身上還有臭味嗎?剛才沐浴我可是從頭到腳讓婢子們仔仔細細的搓洗了三遍。”
齊嶼轉頭看向薄薰,興緻勃勃道:“我想薄薰姑娘所指的臭味,此非彼意,不知我說的可對?”
薄薰回瞪着齊嶼:“原來你自己也清楚啊,那我便不明說了,與你相比,王安卻顯得有些蠢了。”
齊嶼聞言撫掌大樂:“哈哈哈,薄薰姑娘可真有意思,頗合我心意。”
“薄薰姑娘,你……”王安将欲反駁,卻瞥見池鸢唇角綻開的笑容,他頓時将話壓下,擡首看着池鸢,醞釀着接下來要說的話。
“本姑娘自然有意思,不過你們倆更有意思,今日兩位登門造訪,求見主人,有何要事嗎?”
王安輕咳一聲,展開袖擺端正了坐姿,随後頗為正式的向池鸢拱手行禮:“池姑娘,在此我向你賠個不是,我無意派人取你性命,也已經重罰了楚鴻,若你還覺不夠,我下次就将他帶來,當面與你賠罪。”
“原來你還知道道歉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歉二字如何寫呢?”薄薰随口冷嘲一句,順勢提壺給池鸢添了添茶水。琅琊低笑一聲,說起來薄薰也是昨日才學會寫認道歉二字,沒想到這麼快就會活學活用借此諷人了。
王安沒理會薄薰,隻看着池鸢道:“我沒在信中寫下緻歉之言,絕無推脫遮掩之意,我隻是想當面與你道歉,如此才可表心誠,池姑娘,還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琅琊持扇掩笑,忍不住感歎道:“原來良苦用心還能這麼用啊,真是領教了這位兄台的高招,信中不言,卻要當面緻歉,若你将整個姑蘇城翻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池鸢,是不是這心誠的道歉之意就永遠也不能表述?”
王安皺眉看向琅琊,目光陰冷,略有警告意味。他與池鸢說話,而薄薰和琅琊二人總是不合時宜的插話,不是挖苦就是嘲笑,讓他不勝其煩,再好的忍耐心也抵不住這般戲弄。
琅琊擺着一個無辜的笑臉正對着王安,似在問我說的話有錯嗎?
兩人視線交鋒之際,池鸢終于開了金口:“琅琊所言正是我想說的話,王安,你派人圍堵我,派人抓我,還在暗中布防冷箭,欲給我一個意外之喜,這些便是你所謂的良苦用心?簡直可笑至極!”
“我……”王安欲要辯駁,卻無話可說,他看着池鸢冷漠的眼神,緊抿的唇角忽而揚起:“好,既是将話都說開了,那我也不繼續藏着掩着了,池姑娘,你的傷應該還沒好吧,那是不是代表我現在抓你更容易了?”
齊嶼站起身擊掌大笑道:“哈哈哈,安兄,你這手段不錯呀,剛柔并濟,軟的不行便來硬的,本來還想跟來幫你出謀劃策,現在看來倒顯得我多餘了。”
“嶼兄謙虛了,為保萬全,必要時刻還需借用你的力量才行。”王安說罷,目光緊緊鎖在池鸢身上,眼中笑意逐漸放蕩:“池姑娘,你更喜歡我來硬的還是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