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尖尖上滴垂着新鮮的晨露,旭日緩緩東升,霞光給灰白的瓦牆鍍上了一層暖金色。
“吱呀”一聲,微微褪色的朱漆大門應聲而開,薄薰向外探出腦袋左右瞧了瞧,随即推開院門,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掃去石階上的落葉。
沿着石階一直掃到院前的小石徑,薄薰這才悠悠擡起頭,看着遠處湖面上升到的薄霧出了會神。
忽然,迎面吹來的料峭寒風讓她瞬間醒神,薄薰搓了搓手臂,提着掃帚便要回去,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又扭身看向石徑前的竹林。
謝離依舊是一身不起眼的青衣,不過這顔色似乎比昨日淺了許多,就像那竹林裡新長出來的嫩竹一樣鮮嫩可人,再搭配上少年纖瘦挺拔的身姿,薄薰差點以為他是院前竹林裡修成的竹子精變出來的。
謝離提着一個竹編的食盒從林間走來,見薄薰在院門前掃地,便笑着朝她道:“薄薰姑娘起的真早,可用過早膳了嗎?若是沒有,正好我備了一些飯菜,若是不嫌棄便來嘗嘗。”
薄薰早就聞見的飯菜香,見謝離是特意來送早飯的,忙喜滋滋的将掃帚放回去,又一溜煙小跑的迎上前,接過謝離遞來的食盒,喜道:“不嫌棄,不嫌棄,我最喜歡吃東西了,小謝離,你可真是讨人喜歡。”
謝離俯首笑一聲,“昨日,琅琊公子隻做了一碗面,雖是給罄月做的,但罄月卻讓給了你,而你卻沒吃夠,一直追着琅琊公子催他再去做,那時,我便猜想,薄薰姑娘大抵是飯量好,故而,今日一早便遣人做了好些吃食,隻是不知這一早上的……薄薰姑娘可否有好胃口?”
薄薰忙不疊的點頭道:“我胃口很好的,你有多少我便能吃多少,嘿嘿~小謝離,我們進去說話,這裡風大,冷的很。”
謝離含笑應了聲,跟在薄薰身後進了院子,一入院便見琅琊站在門廊下伸懶腰,謝離笑容頓了頓,轉眸看向池鸢住的南廂房。
“哎呀,謝公子,來得可真早,嗯?還送了好吃的來,正巧本公子也餓了,薄薰,快,快擺出來,看看有什麼菜式!”
薄薰一掌拍飛琅琊探來的爪子,“起開,昨日使你做碗面都不成,現在卻想來白吃我的東西,門都沒有!”說完便氣哄哄地提着食盒去了南廂房叩門。
琅琊讪讪地收回手,見謝離笑望而來,擺出一副主人的姿态擡手道:“謝公子,别客氣,快快請坐。”
謝離自不會拂了他的好意,依言坐下道:“琅琊公子不必客氣,你我二人也不是初見了,我在家中排行老七,人稱謝七郎,琅琊公子也可如此稱喚。”
“原來如此,謝公子的名号我也是聽說過的,我沒什麼外号,謝七郎直呼我琅琊便是。”
薄薰興奮地提着食盒在前面為池鸢開路,才轉到廳室,見琅琊已經落座在高堂上,神情頓然不悅:“主人,您看琅琊,主人家都還沒到了,他倒好,已經坐着等白吃白喝了。”
“他便是那樣的性子,随他去吧。”
池鸢挑簾而入,案前兩人頓然齊齊起身相迎,“罄月!”“池鸢!”
二人異口同聲,但其稱謂卻各不相同。
琅琊眉頭一皺,正欲上前與池鸢說話,卻見薄薰和謝離早已圍繞在池鸢身邊,而他隻是稍慢一步,她身旁便再也沒有他的位置,琅琊垂首苦笑,幾經琢磨的告别之語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這頓早飯吃得格外的平靜,琅琊沉默之後,薄薰也不知道說什麼了,期間她奇怪的瞧了好幾次琅琊,見他低頭悶悶不樂的樣子,心中起疑但也沒開口問。
直到飯後,琅琊才提出告辭之意,沒想到最驚訝的人居然是薄薰。
“什麼,你要走了?”
見池鸢神色淡淡,瞧不出什麼情緒,琅琊自嘲一笑,擡手便撫上薄薰的小腦袋,調笑着說:“是呀,我要走了,你這丫頭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薄薰甩開琅琊的爪子,哼聲道:“走就走呗,我巴不得你趕緊走呢,省得日日在這裡礙眼。”
這一句話可是傷人,琅琊才裝出來的笑容頓時僵住,他抿了抿嘴角,面色一派強顔歡笑:“好好好,我走,我這便去收拾東西走,小丫頭,别以為我就這樣走了,我隻是臨時有事要去做,你等着好了,本公子遲早會殺回來的。”
難得的薄薰沒再回嘴頂他,她回頭看着池鸢平靜的神色,心裡直犯酸,這感覺和當初離開觀山洞府的心情是一樣的,琅琊在的時候,兩人雖日日鬥嘴打鬧,但說實話琅琊說要走的時候,她還是生了些許不舍之情,即便她是一株山君草,可她卻有心,不過……主人卻不同,自相處以來,她發現主人對待任何人都一樣,很難有什麼人什麼事能讓她牽挂不舍,要麼主人隐藏的好,要麼主人是真的沒有心,沒有感情。
對于琅琊的離開,池鸢沒覺得意外,平日他住在院子裡的時候便時常偷偷溜出去,作為風雨樓的護法,想來他也是事務纏身,近來隻是抽出閑空來此小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走便走了,總是會再見的。
之後,三人一同将琅琊送至院門外,謝離率先拱手道:“琅琊兄,望諸事順遂,一路平安。”
薄薰有樣學樣地拱手拜别:“琅琊,下次再見記得給我帶好吃的哦!”
琅琊笑着一一回應,視線最終還是落在了池鸢身上,“池鸢,我走了,下次再見也不知何時了。”
“你且去吧,它日總會相逢。”池鸢眉眼笑意淡淡,揮手向他告别。
“嗯,它日自會相見。”得了池鸢一句話,琅琊霎時眉目舒展,他朝三人揮了揮衣袖,随即便消失在陣陣的湖風之中。
連日來的好天氣,使得城中處處繁花盛開,街道兩旁堆積着厚厚一層花瓣,就連大小河道裡也浮着一層白色的梨花。
如此盛景引得那才子佳人紛紛出門遊街踏青,幾乎每過一座橋,一片湖,都能看見紮推的丫鬟仆從如衆星捧月一般圍繞着自家主子伺候。
池鸢,謝離還有薄薰三人并肩同遊,俊男美女的組合才一入街便吸引了路人的圍觀,其中不乏一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但有薄薰在,誰都不敢上前一步,隻見薄薰将手裡的糖葫蘆比作劍,将過來搭讪的全都吓退了回去,這些人倒不是害怕她這小姑娘,而是那糖葫蘆一旦粘在身上就很難清理,出來遊街的少年少女都是裝扮一新,誰都不想半途回去換衣服。
池鸢出言提醒道:“快吃吧,一會就化了,這群人不理會便是。”
“不行啊主人,他們可是觊觎您的美貌呢,我是您的護花使者,所以,絕不能讓任何人踏過這最後的防線。”
謝離忍不住笑道:“說起來,往日身邊的仆從都會驅散人群,不使人靠近半步,昨日被人當街攔馬,雖是新鮮但也是樁麻煩事,薄薰姑娘身為你的忠仆,如此做法也沒錯。”
得了謝離的贊同,薄薰樂得龇牙咧嘴的笑,但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因為她方才揮舞的動作加快了糖葫蘆融化的速度,看着一大滴糖渣被抖落,薄薰頓時欲哭無淚。
“沒事,你想吃多少,我都給你買。”謝離見狀笑着安慰道。
“真的,謝離你可太好了!”薄薰激動的沖過來要抱謝離,但她手裡有兩支快要化掉的糖葫蘆,她艱難地琢磨了一會,最終還是放棄和謝離擁抱,将餘剩的糖葫蘆全都舔了個幹淨。
謝離同時也松了口氣,還好薄薰沒有真的抱上來,如此熱情他可消受不起。
三人這處歡聲笑語,殊不知街巷一角有人在鬼鬼祟祟的盯梢,“都打點好了吧?”“是,都準備好了。”“去,跟緊點,見機行事。”
薄薰舔完那幾根糖葫蘆之後,便眼巴巴地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謝離瞧,謝離豈會不明白她的意思,擡步便往街對角的熱鬧街市快步走去。
主仆二人隻是稍慢一步,卻被一輛突然駛來的牛車給攔住了,前面的謝離也被躲避的人群擠到了街角邊,等池鸢她們趕過去之時,就見謝離被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團團圍住。
“謝七郎,哎呀,真是謝七郎,奴家果然沒看錯,謝七郎,你别走呀~”
“是呀,謝七郎,你可真是傷人心,猶記得去年我們花前月下發過的誓言嗎?怎麼一别之後,卻再也不與奴家聯系了呢?”
“謝七郎,謝七郎,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月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