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蕭宜深一行人走後,樹邊的灌木叢中便傳來窸窸窣窣的細碎動靜。
林宇灰頭土臉的從裡邊爬出來,将将爬個一兩步就撞見了一雙白底粉面的繡花鞋。
他身子一抖,沒敢擡頭,趴跪在地上低聲哀求道:“謝,謝……謝七公子,我我……我不知道是您呀,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我……我該死,我嘴賤,我給您磕頭認錯,求您……求您恕罪……”
一陣湖風拂過,将遠處遊船客的盈盈笑語送了過來,四下詭異得安靜,連林間的落葉聲都可辨得分明。
林宇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剛鼓起勇氣擡頭,就聞見一聲清脆又稚嫩的譏笑,林宇愣了一愣,忍着雜草割臉的刺痛朝繡花鞋的主人好奇望去。
薄薰見林宇擡頭,裂開嘴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哎呀,也不知道是誰膽子那般大,居然敢讓我們去替他擋災,看來是嫌自己命長呀~你說是吧,小謝離?”
林宇被薄薰說得面紅耳赤,别人怎麼想他不管,但那位謝家公子的想法對他至關重要。
謝離站在樹下,被風吹得搖曳的樹影在他臉上來回浮動,林宇隻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
“薄薰姑娘說的極是。”謝離輕聲回道,目光直直落在林宇身上,靜默稍許,他又道:“不知者無罪,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我想問你一句,時下林家正處危難之際,為何你卻能随意出行遊樂?莫不是還覺得族内之事不夠亂,想再添上一筆?”
林宇吓得趕緊将頭埋進了紮人的雜草堆裡,“我……我,沒有,不是您想的那樣,謝七公子,我就是想出來透透氣,誰知道會遇上蕭宜深……再說,再說我和那蕭宜深認識也不是一兩天了,誰知道他喪心病狂居然敢殺人,是,我是和他結了幾次怨,可他也不必這般下死手呀!”
謝離聽言笑了笑,頗為無奈,他看了林宇一眼,聲音漸漸轉冷:“想活命,立刻回去,不想活,那便繼續透氣,我不會攔你。”
“啊?啊!啊……啊好,遵命,我,我這便回去。”一得令,林宇迅速從地上爬起,但他手上有傷,又被蕭宜深追着跑了一陣早已脫力,剛站起身就又跌跌撞撞地歪倒在一截樹根上趴着。
林宇如此境況,謝離沒有多看一眼,他轉過身揮手示意池鸢和薄薰離開,臨走時又扔下一句話,“且記住,莫要從來路回去,沿着河岸走,找船家送你回去。”
林宇趕忙作揖恭送謝離:“是,多謝謝七公子指點……”
薄薰沖着林宇哼了一聲,小跑到池鸢身側跟着,随後對謝離道:“小謝離你也太好心腸了吧,這種人就不應該管他,讓他在這裡自生自滅得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他雖是一枚最不起眼小卒,但走錯一步,也會導緻最終成敗的結果,不可大意。”
薄薰聽言嬉笑道:“小謝離既這般在意,那何不親自将他送回去,我瞧那林宇笨的很,萬一他按你指點的去做,結果還是被蕭宜深抓到了怎麼辦?”
謝離步伐一緩,側目朝薄薰微笑,見他如此表情,薄薰頓時明了,“噢,我知道了,好呀,小謝離,真是小瞧了你,我收回那句話啊,你哪有什麼好心腸,你們這群世家子弟分明就沒幾個好人,哼!”
謝離收了笑意,轉眸朝池鸢看去,“對他而言我或許是壞人,對你而言,我可不是壞人,薄薰姑娘,你說對嗎?”
林宇在原地歇了一會,正準備起身時,突然瞧見地上有幾滴暗紅色的血迹,那是他的血……而這個地方正是剛才謝離他們三人站立的位置,他慌忙躲藏留下了太多破綻,沒想到他們一直都在幫他遮掩。
林宇趕忙用灰土落葉将自己的足迹和血痕藏起來,跌跌撞撞地向湖岸的方向逃命。
就在他離去不久,蕭宜深便帶領着一大批人馬原路殺了回來,他們在原地仔細查探了好幾遍,還是發現了林宇掩蓋的血迹,但這也隻能表明林宇的确來過這裡,至于他去了何處卻是無從得知了。
蕭宜深氣得将林宇遺忘在樹角的馬給狠狠的鞭策了一頓出氣,接着大手一揮,安排手底下的人馬兵分幾路繼續追查林宇的下落。
城郊的溪流邊有許多文人墨客聚在一處臨水飲宴,薄薰從未見過這般有趣的喝酒方式,便駐足看了一會,等她回神時池鸢和謝離卻不見了。
察覺到薄薰沒跟上來,池鸢便尋了一處地兒歇腳,謝離奇道:“薄薰姑娘莫不是跟丢了?”
池鸢聽言笑道:“怎麼會跟丢,定是又看見什麼稀罕玩意,走不動路了,随她去吧,來,修遠,這邊坐。”
謝離輕應一聲拾步而去,與池鸢并排坐于柳樹下的石頭上,“我在此地有一處私宅,就在城南的山中,莊子裡有一口古泉,若非今日着急趕路,罄月随我去莊子裡轉轉,泡一泡蘭草湯驅驅春寒也是好的。”
“蘭草湯?是那個嗎?”
謝離轉頭,順着池鸢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的水潭邊,有幾個衣着鮮麗的女子提着竹籃采摘蘭草,潭中還有幾個年紀稍小的姑娘在淺水處嬉戲。
許是初春時節河水回暖,小姑娘們隻着單薄的裡衣就下水,被潭水浸濕的衣衫緊貼香肩,半遮半掩的春光若隐若現,直讓路過的書生遊子全都看直了眼。
謝離眼眸澄澈不含任何情緒,平淡掃視一圈後收回目光,落在池鸢淺淺笑着的眉眼間。
“嗯,上巳節以蘭草入湯,有祛邪求吉之意,說起來今日最适合喝酒,若不着急趕路,我們回去可在院中設宴來一場曲水流觞。”
“好呀好呀,曲水流觞好玩,我剛才問過了,那群人就是玩的這個喝酒遊戲,可有意思了!”薄薰不知突然從何處冒了出來,興奮的将方才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謝離含笑聽着,聽完也不說話,隻等池鸢回複。
“不必,此地待得太久,好多事還耽擱着呢,我約了渡口的船家,酉時就啟程。”
謝離眸光閃爍了一下,颔首應道:“也好,已是巳時末了,是回去還是去城中找個地方用飯?”
還不待池鸢回答,薄薰突然激動的指着天空喊道:“主人,您快看,天上有好多東西在飛!”
“那是紙鸢,薄薰姑娘喜歡?”
“喜歡喜歡,诶,小謝離,你給我買那個小兔子的紙鸢吧,那個好看!”
“好,罄月你喜歡哪一隻紙鸢?”謝離回過頭正欲尋問,卻見池鸢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他心弦跟着一緊,忽然眼前視線一片模糊,等再看清時,已經身處五丈外的古樹枝上。
“主人,您看,還有很多紙鸢朝我們這邊飛過來!”薄薰站在枝幹最外緣,邊揮劍擊擋空中紙鸢投下的暗器,邊注意周圍的動靜。
遠處水潭邊采蘭沐浴的女子突然全都不見了,空蕩蕩的水潭上堆着幾件來不及拾撿的衣物,不像是匆忙遺落的更像是丢棄的換裝。
這場伏擊來的悄無聲息,以池鸢和薄薰的靈識範圍基本不可能毫無察覺,除非那些刺客早就融入到了出遊的隊伍中,由于僞裝得太好,才導緻誰都沒有發覺。
四周林中還潛伏着不少人,似乎早就将他們包圍,時下正一步步在收網。
謝離拔劍與池鸢背對而立,“怪我思慮不周,未預先布防,連累你了罄月。”
“說的什麼話,我們是什麼關系,何來連累一詞,這群人來也是送死,隻是頗費些力氣處理罷了。”
池鸢并未出劍,她抓了一把樹葉當作暗器朝樹外扔去,纖薄的葉身柔軟蹁跹,一經池鸢的手,瞬間化為一片片削鐵如泥的薄刃,如陣風一般迅速朝四周擴散而去。
草地上的白色野花被染了半身血,接着又被一個沉重的黑影壓到了泥地裡,低沉的悶哼聲中,那人輾轉扭動着,一點點向着古樹的反方向爬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