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暖意薰人,山谷間吹來的微風輕如柔紗,将枝頭含苞待放的花朵吹得徐徐顫動,四周靜悄悄地,偶聞遠處傳來幾聲雞鳴狗吠。
池鸢睜開眼,望着正前方透過花葉縫隙投下來的金色日光。
忽地,樹下傳來一陣窸窣動靜,那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不對,還有一人,那人步伐極輕,若不細聽還真不會注意到。
池鸢轉過臉,慢慢眨動眼,好奇地看着花樹下站立的一老一少。
“宋老先生,您喚謝離前來……有何事?”
“咳……”宋老被謝離清湛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轉過身扶着樹根慢慢坐下,“你是臨安謝家的公子對吧?”
謝離笑着回道:“是,我是臨安謝家的公子,先生何出此言?”
“此事說來話長,老夫有位故交,曾在十年前收了一位謝家的小公子,依着年歲推斷,應是小公子你這般年紀,若老夫猜的不錯,你就是老夫故友當年收的關門弟子吧?”
謝離眸色微變,臉上笑容漸漸沉了下去:“老先生,您說的這位故友……他是何姓名?”
宋老擡頭看着謝離,一字一頓道:“祝懷風。”
謝離面色一凝,低聲道:“您知道我師父……您,您真的是我師父的……朋友?”
宋老笑着捋起嘴角的白須,一雙珠黃的眼睛格外的有神采,他似在回憶往事,過了好一會才道:“遙想當年,老夫和祝兄并辔同遊,恣意江湖的日子,真是讓人快慰不已,隻可惜人生路長,變故不斷,與祝兄分别之後總是聚少離多,最近一次相逢還是七年前,他來桃花塢向我炫耀新收弟子的事情……”
宋老自顧自的說着往事,卻沒察覺到謝離臉色越來越不對勁,“……說起來,自七年前分别之後,我與祝兄就未曾相見,謝小公子,不知,你師父近來可好?”
謝離怔了怔,眸中露出一絲落寞之色,見他沉默不語,宋老心沉于底,話語中透着幾許不易覺察的顫抖:“莫非祝兄已……不在人世?”
謝離緩緩垂眼,“五年前,那是我與師父見的最後一面,他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結一樁恩怨,若他如果沒有回來,就讓我為他立一座衣冠冢……我勸過師父,可他去意已決,還寬慰我說,他劍法絕世,天下無敵,讓我……不必太過擔憂,他說很快就能回來,我信了,但我等了很久,師父卻再也沒有回來……”
宋老眼裡的神采漸漸黯淡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謝離身旁,伸手輕輕搭在他肩上,“祝兄脾性執拗啊……老夫一直都知道,他心中有一樁事放不下,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還惦記着……故人先去,故人都先去咯……就剩我這個糟老頭子還苟活于世……”
絲絲微風穿林而來,絮絮飛花從樹間落下,落了一地雪白,染了一袖清香,謝離望着袖角那朵殘花,似有所悟,他唇角抿起,回頭安慰宋老:“先生不必傷懷,師父他老人家決定的事誰都阻止不了,既是心結,那必然要去面對,惟願師父心願已了,死而無憾……”
宋老聽完不由得哽咽了一聲,無奈歎道:“你說的對,老夫都這把年紀了,遲早是要下去見他們的,何必在此傷春悲秋。”
話說此,宋老突然噎了一噎,低頭看着地上的落花奇怪道:“咦,老夫記得這株桃花昨日才開,為何今日就落敗了這麼多?”說完,宋老就擡頭朝樹上望去,下一刻他就呆立當場。
謝離好奇的順着宋老的視線往樹上瞧去,隻見白如雪的桃花樹上,躺卧着一個白裙少女,她的衣衫幾乎和雪白的桃花融成了一片,若不留意還真不會發現。
池鸢見謝離發現了自己,擡起手臂朝他揮了揮。
謝離眸光轉暖,語氣輕柔如風:“你一直都在嗎?”
“嗯,我一直都在。”
聽了此話,謝離心中郁結的往事瞬間消散了許多,眉眼間的笑容也越發清朗。
宋老呆望着樹上的池鸢,心中思量甚多,且不談這位姑娘的身份,單憑這手隐匿功夫就叫他不得不拜服,好歹他也曾是江湖上叱咤風雲的人物,怎的如今被一個小娃娃潛伏在側,他竟絲毫沒有察覺?
“池,池鸢姑娘……好本事,老夫竟沒察覺你在此,真是慚愧。”
池鸢聽言笑了笑,故意譏諷道:“何來慚愧?你不知我在此有何不對?放眼天下,不知我在此的人多了,知我在此的人更是寥寥無幾,而你卻不在其中。”
池鸢這話說的甚是難聽,但宋老沒有生氣,他不知池鸢實力究竟如何,不過,能從幽山六鬼手裡死裡逃生的人可不是一般人物。
“哈哈哈,小姑娘真是好氣魄,老夫自愧不如,難怪能擊退幽山那幾個老妖怪,當真是後生可畏呀!”
池鸢從樹間落下,幾步走到兩人身前:“客套之詞不必贅述,老頭你剛才說,你和修遠的師父是舊識?”
宋老頓時垮臉,老頭……一個時辰前,她還能客氣稱他一聲先生呢……
“是,是舊識,哦對了……”宋老轉身與謝離道:“謝小公子,不對不對,是師侄兒,你師父與老夫是拜把子的兄弟,你若不嫌棄,就喚老夫一聲師伯如何?”
謝離自然不會拒絕,當即喚了一聲師伯把宋老一張苦瓜臉瞬間哄得喜笑顔開。
宋老捏着一把白須笑了一陣,忽然臉色一變,勾起謝離的手臂将他拉至樹角,神秘兮兮的說道:“師侄兒,算起來祝兄也就當了你五年的師父,他去的那麼早,必不可能将自己畢生絕學都傳授與你,我見你和司白小子一塊乘船來的,他的劍術你可見識到了?”
謝離聽言輕輕點頭:“看見了,司大哥的劍法出神入化,謝離很是欽佩。”
宋老輕哼着撇撇嘴,嘴角的胡子也跟着抖了一抖,“那算什麼,他司家的劍法固然絕妙,但是和當年的司珏相比,那還是差遠了。”
謝離好奇問道:“師伯,這個司珏他很厲害嗎?”
“那是當然,天下第一劍,一步踏入天人之境的絕頂高手,武林無人能敵,這麼多年了,武林當中沒有一個人能超越當年的司珏。”
“……師伯,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也不必羨慕司白小子,其實你師伯……我的劍法也很厲害,雖然比不過司珏,屈居第二也還是可以的,你小子若是願意,我就教你……”宋老說完似覺得自己吹得太過了,居然害臊的背過身去,不敢看謝離的反應。
謝離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回頭朝池鸢望去,見她正在樹的那一角看着自己笑,謝離心中一暖,便不想拒絕宋老的好意。
“謝離正愁獨自練劍,無人指導,師伯有此心意,謝離感激不盡。”
“好,好啊,哈哈哈,師侄,事不宜遲,這就随我去吧?”
宋老盛情難卻,謝離也不好拒絕,隻能任由他将自己拽走了,走之前,謝離回頭看了池鸢一眼,遠遠的見池鸢朝他無聲的說了一句話,謝離頓時心領神會,他知道她會等他,有這句話他就放心了。
沒想到宋老拉着謝離這一去就不複返了,直到夜幕,兩人也沒回來,司白和樊仲似是極為了解宋老,也沒多問隻在桌上留了一封信,随後便與池鸢主仆告辭說去尋訪故友。
夜色漸濃,春夜涼如水,連日行舟乏頓,一碰到這踏實着地的石床,池鸢就困意連連沾床就睡,薄薰原本還想依偎着池鸢說幾句閑話,沒想到她竟睡得那般快。
幽暗的室内,薄薰眼眸亮得像兩顆染了顔色的夜明珠,她就在床邊守着池鸢,一有風吹草動就神經緊張的四下打探,然而桃花塢的确是一個安居樂業的桃源之地,半夜除了吵鬧的蟲鳴和夜枭,沒有任何人影動靜。